2012年8月18日 星期六

文明的抉擇另類全球化與全球命運共同體 (下)

  
IMF: I’ M Fucked up (我被幹得一團糟!)
史蒂格里茲(Stiglitz)不相信陰謀論,他傾向認爲IMF的專家們基本上是僵硬得愚笨的教條主義者。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認IMF的政策完全契合美國金融資本家的利益(見該書第8),否則就不能解釋IMF提倡很多表面上荒謬得可笑的歪曲政策:盲目推動急速金融自由化(向外國金融資本家開放市場);當金融危機出現時,不惜犧牲經濟復蘇也要保住匯率(保護外國債權人利益);援助款項要優先拿來還外債(又是保護外國債權人),而不是拯救信貸緊絀的經濟;鼓勵賤賣資産,而不是優化重組以振興本土産業的活力(讓外國資本可以平價吞拼);限制政府開支奉行緊縮政策(實際上是扼殺自給自足的本土經濟發展,使國家依賴出口資源)等等。還有史蒂格里茲提及兩次卻不能理解的現象:IMF對相對廉潔有爲但缺乏戰略價值的非洲小國倨傲地以腐敗爲指責理由而拒絕貸款,可是對於俄國和印尼這兩個世上最貪腐的政權,卻樂於源源不絕提供大量貸款。只要想到俄國和印尼都蘊藏龐大的石油,就不會感到奇怪了。前經濟殺手帕金斯把它的策略揭露很清楚:攏絡當地權貴貪婪地抵押國家資産來貸款以中飽私囊,讓這些國家愈來愈依賴美國,最後被逼賤賣珍貴的天然資源來還債,以自由貿易的美名來掠奪資源。

WTO呢?就是保證各國要向美元大開中門,通過所謂的自由貿易,讓全球資源繼續集中流入以美國爲首的富國。

最終保證美國爲首的西方列強能掠奪世界資源的,當然是軍事力量。但由IMF等組織推動的美元霸權主義,加上由WTO主導的全國自由貿易(組合成金融法律政治力量),輔之以新自由主義所提倡的意識/欲望型態(通過全球文化工業、全球媒體等),凡此種種,皆確保富國可以刃不染血就坐享地球的寶貴資源。當然,還少不了活躍於幕後孜孜不倦的經濟殺手,不成功的話接著是從事暗殺的jackal上場,連他們也失敗了,最後才輪到大部分來自美國中西部小州的年輕美軍(例如這一次入侵伊拉克)。可憐這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犧牲了生命,還搞不清他們實際是在爲誰賣命。

軍事霸權支撐的世界貨幣特權,讓美元多年來成爲半壟斷性的世界貨幣,縱容美國人濫用這種特權,大量消耗全球的自然和人類資源,同時向全球輸出通貨不穩定性,還有長期導致地緣政治不穩定。只要我們還容許一個超級大國繼續可以不負責任地享有全球霸權貨幣的發行權,全球規模的金融危機和社會危機就會永遠和全球人類如影隨形。這是文明抉擇的問題。

結合了生態和貨幣的視野,我們不禁悲歎全球人類陷入一個多麽荒謬的境況。當窮國弱國深受其害之際,還夢想終有一天可以享受美國人的生活方式。(讓我們緊記地球指數,除非短期內有科技奇迹出現,否則這是不可能的。)主流的霸權意識/欲望型態之所以那麽強韌,讓人們接受如此不公義、如斯荒謬的體制,除了是教育、文化、媒體長期在不知不覺間塑模了人們的意識和欲望型態之外,最重要是它們壟斷了我們的願景和希望。

我們要敢於想象新的願景。

呼籲全球規模的另類貨幣實踐
由貨幣供應,到全球宏觀的美元帝國主義,我們看到目前貨幣制度的每一個環節都充滿了荒謬性。現行貨幣制度的表面無可置疑的合理性,實際是由種種暴力、謊言、意識/欲望規訓所編織而成,是這個時代其中一種最蒙昧的非理性。

也許在現實世界裏更難找到一種比現代貨幣更具壟斷性的領域了。貨幣制度,恰恰是整個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意識/欲望型態徹底崩潰的環節。假如我們奉競爭爲神聖的價值,爲什麽處於自由經濟體制的最核心,竟然會是一種由暴力支撐著的絕對壟斷?而且它導致的暴力,並不少於建立和維護它的暴力。世界的貨幣交換體系佈置了競爭的假像,可是如果這真的是根據某國貨幣的優良性而進行自由競爭的話,美元老早就破産了[59]

假如我們相信分工的奇迹,爲什麽不可以有多種功能各異的貨幣工具並行流通?如果不是爲了少數特殊權力群體的排他性利益,爲什麽會由充滿弊端和矛盾的單一工具來壟斷關乎大多數人的複雜經濟功能?

我們很容易看出貨幣的矛盾性:因爲絕對壟斷,對於需要它的人群,貨幣成了稀缺的特殊商品,妨礙了草根層面的經濟活動;可是又同時因爲這種只符合少數人利益的壟斷性,貨幣發行和流動性卻同時泛濫成災。撇開所有的不說,僅僅作爲一種促進經濟發展的交易工具而言,目前的貨幣設計就有根本的嚴重缺陷。

我們急需全球規模的另類貨幣運動[60]。可是別誤會,我們期望的不是一種取代美元的新世界貨幣,也不是簡單恢復任何類似金本位的制度[61]。我們需要的是一種真正有利於生態可持續性和人類長遠福祉的新型貨幣形式。這是很大的課題,也許是人類站在當前的文明十字路口上最逼切的課題,需要幾代人的智慧和實踐,這裏只能點出簡單的眉目。

        1. 非謀利性:另類貨幣的首要原則是並非爲了謀利而出現。貨幣發行權,不應該落入以謀利爲目標的機構手上。貨幣發行者應該代表貨幣使用者的福祉,而非追求暴利(正如現今的商業銀行)
        爲了要確保貨幣是爲經濟服務的謙卑工具,防止貨幣異化成爲衝擊民生經濟的怪物,另類貨幣的流通機制設計要讓貨幣難以獨立成爲謀利的手段(所謂以錢賺錢)。這方面歷史上已有不少經驗,例如由古埃及的糧倉銀行,到1932年奧地利的沃格爾(Worgel)社區貨幣。其中一種可能機制就是貨幣有一定的有效期限,讓它不會出現屯積居奇的情況。

2. 貨幣多軌制:歷次地區性金融風暴的最大教訓是:過剩的流動性可以完全不受管束自由進出蹂躪某地區。爲了防止本應作爲交易工具促進地區經濟的貨幣異化成衝擊地區經濟穩定性的破壞力量,其中一種可能性是讓貨幣生根:限制某種貨幣在特定的領域內使用,即是局部貨幣(local currency)[62]。這可以是社區貨幣,也可以在某行業或商會成員之間使用的可轉移信貸,例如瑞士的Wirtschaftsring合作社(WIR)是運作多年的成功例子。
        當不同的社區或領域有只適用於自己領域內的貨幣,就可以避免貨幣集中流向某些地區(例如由農村流向城市),導致某些地區因爲信貨困難而窒礙社區經濟活動。社區貨幣只要設計恰當,可以促進社區的經濟活動。1932年奧地利的沃格爾社區貨幣,就是在全國經濟衰退的背景下,創造了高就業率的小繁榮奇迹,可惜在銀行家的壓力,很快就被中央政府扼殺了。
在未來的經濟體系裏,應該有多種專門貨幣,每一種貨幣(或者可轉移信貸單位)都爲某專門的社區或領域度身訂造,它們謙卑而有效地在自各的領域裏爲當地服務,不會像蝗蟲一樣,伺機到處蹂躪肆虐。

當然,在可見的將來,中央貨幣還是需要的,以方便稅收和跨區域的長程貿易。中央貨幣應該由非謀利的獨立機構發行,它應該有明確的憲法地位,獨立于政治和金融利益之外,並且受人民代表的嚴格監察。貨幣發行和供應應該屬於公權力。為公共謀福祉的公營機構負責發行和控制貨幣供應。貨幣供應要和總体經濟量平衡,避免惡性通貨膨脹。公營的貨幣局可以從中收取合理的利息,成為政府收入之一。政府應該根據這方面的利息收入而寬免稅收(受益者應該是一般人民,以及從事實質創造的企業),促進經濟活動。而收取的利息,必須再投入消費中,以平衡貨幣供應,一方面促進經濟,另一方面避免了貨幣供應因為利息支付而短缺的惡果。[63]

這些都並非烏托邦式空想,而是建基於實際可行的歷史經驗。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廟宇稅和利息,讓廟宇承擔了很多公共社會福利的功能。中世紀歐洲國家作為賦稅收據而預支的符木(tally),實際上變成一種流通貨幣。由於它代表了將會生產出來的實際財富,貨幣供應和總体經濟量自然平衡,支持了長期的繁榮。後來的歷史學家為了合理化負債貨幣制度和掠奪性資本主義,總把中世紀描述為黑暗時代。但其實除了爆發戰爭和大規模瘟疫時期外,中世紀歐洲社會正正因為採取了一種非負債性的合理貨幣制度,大致上長期保持繁榮。據估計,中世紀一個普通英國人一年只要工作14星期,便足以養活一家,有大量閒暇時間從事文化活動。後來的文藝復興和科技飛躍,正是以此為基礎而孕育出來的。一種合理的貨幣制度,造就了人類文明的飛躍。這文明的成果後來被負債貨幣和掠奪性資本主義壟斷了,而且反過來扭曲歷史,污衊其歷史根源。[64]

18世紀,當歐洲普遍陷入銀行家的魔爪時,殖民地時期美國,很多州政府都自行印發沒有黃金支撐的紙幣(paper currency)。當宗主國英國由於銀行家壟斷了貨幣供應,導致貨幣供應緊縮而社會充斥著貧窮時,殖民地政府由於適度控制貨幣供應與總体經濟量相符,不少州份,例如賓直凡尼亞州卻享受社會安定和繁榮。後來英國銀行感到利益受損,慫恿英皇禁止美國殖民地政府發行貨幣,立即導致貨幣供應收縮而引發經濟衰退,也直接促成了後來的美國獨立戰爭。翻開美國史,基本上是一部貨幣史。[65]

3. 創造性:在未來,當每一元被創造出來的時候,絕不應該是産生了一元的債務,而是應該出現了價值一元的創造性活動。這看起來沒有分別,卻有根本的革命性。不應該再是某些人壟斷了發行貨幣的權利,然後我們必須向他們借貸才可以有貨幣來從事經濟活動。可能的設計是:當我們有了一項創造性的活動,或者大家協定了一項創造性活動,有權向某獨立機構申請發行某價值的貨幣以便進行活動。總之,要把貨幣的發行變成創造性活動,而非債務。
       
4. 重建人與人的關係:這是根本的問題。現行的設計讓某些人壟斷了發行貨幣的權力,最根本是因爲他們壟斷了社群內的信任(credit)。英語的信貸與信任同詞,不是偶然。社區貨幣應該能促進群體關係和文化創造。以交換服務爲核心的另類貨幣,效果上往往可以重建因爲傳統貨幣而受破壞的社區人際關係,意義遠遠大於經濟本身。

5. 新的價值單位:我們急須創造一種新的價值衡量單位。它應該和最終極的實質價值(生態系統、生物多樣性等)掛鈎,以便衡量和推動生態上可持續的真正意義的人類進步。
       
我做了一個夢:那也許是在未來,有一個人,她也許是你的孫女兒,走進博物館,參觀一張印上特殊圖案的綠色紙條,那叫美國聯邦儲備劵,俗稱美鈔。她細讀旁邊的介紹資料,知道在以前一個蒙昧的年代,這曾經是通行全球的世界貨幣,它代表了歷史上一種非常扭曲荒謬的貨幣和權力制度,體現了史上最顯赫一時的帝國那至高無上的威權。她讀到這也代表了無數人類和生命的災難。她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正如我們今天回看宗教裁判或走進南京大屠殺紀念館那樣。她走出博物館,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心裏慶倖她的祖父母(也許就是你)投身了一項偉大的運動,扭轉了人類文明的路向。她知道亞瑪遜森林的覆蓋面積在她的媽媽那一代開始再擴大了,現在還在孕育著豐富多樣的生命,北極熊還在廣闊的冰原上自由自在……她們這一代人,不會把幸福寄託在這一張綠色的紙上。我看到她嘴裏的微笑,然後我醒來了……窗外晨曦蒙矓,我在想:和我做著同一個夢的人們,正在地球上的哪些角落裏?

3適度規模的存活體系(appropriate livelihood system)

        現代經濟建基在分工之上。分工的進一步發展,是規模經濟(economy of scale)。這兩者,在當代的全球化遠程貿易裏,達到了顛峰的境界。

於是採礦公司可以在巴西亞瑪遜雨林的最中心挖超級大洞開採鐵礦,把原材料運到半個地球以外日本的煉鋼廠,支撐它的龐大生産機器,維持它的全球經濟領導地位。在礦場裏,一切都是龐然巨物(larger than life),超大的機械、運輸工具、港口、超級遠洋貨輪,堪稱遠程物流的典範。一切是爲了把單位成本降到最低,展現了現代規模經濟奇迹般的效益。現代財務會計學也配合得天衣無縫。在財務帳項裏,一切都是那麽合理。本應是不可補償的成本(資源損耗),在經濟概念的戲法下變成了收益,或者輕易被外部化了(externalities):環境的破壞、生物多樣性的無可補償的損失永遠不會被算進財務損益表裏。只要採礦公司繼續利益輸送,用複雜的財務計劃書來包裝本身的利益,巴西人及其後代,以至未來所有的人類所蒙受的損害、所有將會在亞瑪遜森林永久消失的生物品種和多樣性,都隱沒在規模經濟的奇迹裏而微不足道。

從資本主義興起一開始,世界日漸被整合到一個極端複雜的全球資源流動體系裏。這個體系複雜到一個程度,我們賴以維生的東西可能是來自千里以外的地方。我們對全球化毫無條件的信任,令我們深信把這些東西送到我們餐桌上的複雜物流系統,總能完美運作。可是全球物流系統的複雜性,正正是它的脆弱性所在。當世界面臨愈來愈不穩定的社會和自然環境時,我們能排除物流系統大規模崩潰的可能性嗎?

即使在全球最先進的社會體系美國,新奧爾良在颶風卡帖娜(Katrina)吹襲後差不多有一個星期變成孤城。任何一個表面穩妥的大都會系統,一旦發電廠和輸電網出問題,整個城市就會完全癱瘓,人們可能連飲用水也沒有。

同樣,在國際層面上,傳統的農業國被誘使放棄國民糧食安全和自主權,改爲購買産自幾千里之外的廉價農產品,如今因爲國際糧食價格暴漲導致社會動蕩,更不要說在某些突發情況下國際糧食網路中斷時可能引發的人道危機。

全球化,也變成一種全球層面的超級分工和超級集中化。經濟理性是:既然幾千里以外的美國以科技和規模經濟的優勢生産(暫時)“廉價糧食,你們就得接受國際分工,尋找你們自己的競爭優勢好了(例如廉價勞動力和出口自然資源)。人們現在終於開始明白,這種思維模式是多麽非理性,很多國家的人民正因爲這種歪曲的理性而現正在捱饑受苦。我們必須迫切反思,近百年來現代化和全球化所推動的那種社會組織方式,是否可持續。當全球的每一個社區、社會、國家都被整合到一個史無前例的超級全球體系裏,而且試圖在其中找到一個安身的分工位置時,這會不會其實是自殘的行爲?

我們也應該仔細審視:現代工業的大規模生産方式,是否真的高效率?例如說,如果我們仔細計算美國一個現代化企業農場,把每它每生産一公斤糧食所消耗的電力、石油等資源都計算在內,那麽它的能源效率可能實際上遠遠低於印度某個家庭農場。它之所以在財務會計上顯得那麽具市場效益,是因爲它能夠有源源不絕的廉價電力和石油供應。而美國爲了確保能有源源不絕的石油和電力供應,費耗了多少資源(例如城市基建和軍事),爲另一個地區的人民帶來了多少苦難,這些外部成本(externalities),永遠無需算進美國農場的會計損益表上。

站在文明的十字路口上,我們急需新的願景,需要想象新的社會組織方式。我們不應該浪漫化原始社會,也不是嚮往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的生活方式。我們想願的,應該是某種具適度規模和複雜性的社會組織方式。也許小不一定是美好的。較好的說法是:適度是美好的(appropriate is beautiful)。這種適度的社會組織,應該謹慎考慮對當地生態系統的衝擊(所謂生態足印ecological footprint),以生物區域(bio-region)爲基礎。它的適度規模讓它能在某種程度上保障這個區域內生活的居民生存的基本所需。

除了適度社會組織,我們也要大力開發適度技術(appropriate technology)。它們應該是相對廉價、高能源效益、生態上可持續、非壟斷性,而且非盲目集中化。例如收集雨水作爲飲用水(rainwater harvesting)和自然降溫的建築設計(windcatcher)(中東國家的古典建築物是這方面的典範)

珍柯斯(Jane Jacobs)在研究城市發展時,提出了進口替代(import replacement)的概念[66]。她指出歷史上一個城市開始興起時,會嘗試在本地生産以前需要進口的産品,在這個過程中,本地生産能力提升了,而且所生産的東西比依賴進口更適合本地的需要。她認爲歷史上能夠做進口替代的城市或地區會更具活力,而不能成功替代一直依賴進口的則容易發展停滯甚至衰退。進口替代會促進服務於本土的産業。布雷蒙費(Hans Blumenfeld)指出,服務於本地的産業,比起服務出口需要的産業,長遠來說更能促進發展,使地區更具多元性和活力[67]。一個地區內服務於本土的産業部門愈具活力,對變動莫測的經濟環境會更具適應性,更能應付經濟衰退的風險。出口導向的發展範型是全球化的理論基礎。可是它的效益愈來愈受到研究者的質疑。

現今吞噬全球的壟斷性全球貿易體制卻一直在壓制能振興本土經濟活力的進口替代。WTO的主調是自由化,或解除管制(deregulation),可是惟獨對於知識産權壟斷,卻愈來愈嚴厲[68]1994年在烏拉圭簽訂的〈關貿總協定知識産權協定〉,確立了知識産權的專利壟斷。在WTO的藍圖裏,弱國永遠只能永遠依賴于強國的資金和技術,受制於依賴性的出口和進口導向而無法自給自足。

在我們的願景裏,世界將會由很多不同層次的適度規模存活區域所組成。這些區域有能力在不同層次上進行進口替代而發展本土的經濟活力。進口替代不限於物質産品,也包括文化産品,促進社區的文化創造性。經濟活動,應該是爲了釋放個體和社區的創造性。只有在本土經濟具備服務于本土社區的活力和多元性的基礎之上,區域之間進行貿易,才是健康的。它不僅促進平等的物質交換,也促進文化交流。活躍的技術轉移,結合本土的文化創造,促進社會的多元創造性。
 
我們想願的,是一種富創造性、具公義的貿易(creative trade with justice),一種真正促進人類自由和文化交流的貿易。我們期望的全球化貿易,應該是具有文化和道德內涵的貿易。


4新價值運動:結本土生態圈和全球視野的心靈運動

世界當前的危機並不是使70億人溫飽,而是所有人都想過美式消費生活[69]。奴隸幻想的不僅是從奴役中解放,而更多是有一天可以成爲奴隸主。既然他們能享受這種生活,爲什麽我們不能夠?美日西歐的8億多人口目前所消耗的資源已經把地球逼進死角。如果其他國家都以美歐日現在享受的生活方式爲追趕的典範,即使最終沒有可能成功,但這個過程所引發的生態災難,已經足夠把地球推向第6次物種大滅絕的邊緣。

所以說,目前全球化造成雙重損害:不僅讓先進國家更變本加厲地消耗資源,而且間接誘導窮國一起投身這瘋狂的追求之中。西方認爲自己的科技和民主理念[70],堪稱世界的典範,也讓西方人自認比其他人優越。可是全球化過程中西方掠奪和消耗資源的方式,卻是對民主和科學的侮辱。目前的全球化所代表的價值系統,已經無資格作爲人類未來發展的典範。我們需要呼籲新的價值範型。

前面說過,人類的價值觀是一種複雜適應系統(CAS)。生態體系也是CAS(肯定是最重要的CAS)。同樣,經濟制度也是一種CAS。全球整體人類要具尊嚴地繁榮發展下去,就要這三大CAS能互相和諧配合。

首先,也許是最逼切的,我們需要全新的物質生産和資源消耗模式。我們需要革命性的可持續模式,它對全球生態系統的衝擊(ecological footprint)必須減到最低,否則,將來的人類回首近300年來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所取得的成就,不再會感到仰慕和自豪。我也深信,人類300年以至3000年來的智慧和心血,值得我們以更具尊嚴的生活來回敬。

至於經濟制度,核心是資源配置(分享)的問題。正如前面說過,貨幣又是經濟制度的核心。我們需要創立一種新的貨幣,來重建經濟制度。然後與之適應的新政治制度,將會出現。新的物質生産、資源消耗和配置範型,將會促使新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形態出現。

可是,上述兩個層面的變革,不會自動發生。即使是面對更嚴峻的種種危機,大部分人也不會覺得我們的生産、資源消耗和配置方式有什麽問題。能推動前兩個層面發生變革的,可能首先來自人類價值體系出現深刻的轉變。

永續的幸福觀
問題的核心是重新定義何謂幸福。過去數十年最誤導性的觀念,也許是將物質享受(消耗)置於人類發展的核心上。正如舒馬赫(Schumacher)說,現代經濟學最大扭曲是用消費來量度生活水平,並假設能消費更多的人,比消費更少的人,生活質素更高,即是說活得更好。消費被視爲所有經濟活動的惟一目標。可是消費(不管是物質抑或文化消費),不過是幸福的其中一種手段。他提倡的佛教經濟學,即追求以最少的消費來達致最大的幸福。這是遠比現今經濟模式更理性的效益。

        如果全人類都以美式消費標準來定義幸福時,將會把地球推向災難。我們怎樣說服人類,包括正在享受過度豐裕物質生活的先進國家人民,有更值得追求的幸福標準?如何保障70億人物質生活的同時,讓我們享受文化豐盛,以及最重要具尊嚴的幸福?人類的需要是多層次的,由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和溫飽,到肉體感官的滿足(例如性需要),然後是獲得他人的認同(成就感)。主流價值往往以能賺多少錢來衡量一個人的成就。美式資本主義在這三方面也許很還可以提供一種模式。可是更高層次的需要是愛,還有是對超越的靈性層面的追求。在這兩方面,消費主義所推崇鼓吹的物質沈溺,也許反而會令人感到貧乏空虛。

相反,縱觀人類文明不管古今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富於追求超越靈性層面的智慧。不管是原始薩滿教巫士(shaman)逸越進入的出神狀態、與無限的神聖融合(一神教)、道家的齊物逍遙、瑜伽的三摩地(samadhi),或者是佛陀的涅盤解脫(nirvana),都說明了人類可以不依賴外在物質條件,而達致某種無限幸福感。這是人類無可壓抑的潛能。當全球不平等貿易大量消耗自然資源而造成生態危機之際,我們需要重新發掘和推動這些豐富的文化智慧,爲人類提供更多元、更豐盛、更具深度、更值得追求的幸福觀。

我們無需統一的答案,甚至不應該追求單一的普世信仰。但是無論如何,面對扭曲和不可持續的全球化消費文明,人類需要全球規模而多元化的心靈運動。那可以是最簡單一位志願者在爲人們無私奉獻時感受到的精神滿足感,乃至最深入洞見存在奧秘的靈性修行。

        伴隨著這種人類心靈解放運動的,將會是重新建立對大自然的崇敬之心。[71]我們不需要再增添一種新宗教,或者超越的神的概念[72]。我們需要的,只是整全的生態智慧。例如大地之母理論(Gaia Theory):地球上所有存在,即使是無生命的礦石,也正在積極參與和影響地球整體生態體系(大氣層)的演化,以至可以視地球爲一個巨大生命體,地球上所有存在都是她的細胞。所有生命,所有存在,都是緊緊連結在一起。我們不妨稱這種相互連結性爲神聖。

三大CAS的關鍵字分別是:生態(可持續多樣性),貨幣(分享)和心靈(幸福)。我們的願景是這三大系統的可持續協調,這也是人類和所有地球生命未來存亡的關鍵。

5全球文化與存在多樣性(existential diversity)
目前的全球化,是單一體系(主要由布雷頓體系主宰)的全球化,而且是片面的消費主義全球化。通過無遠弗文化産業方面,它幾乎被化約爲美國生活方式和價值的全球化。必須說明,我對美國生活方式本身沒有什麽意見,我不是道德主義者,不會提升上道德層面,說美國生活方式就是腐敗。如果有一天科技進步到人們無需消耗大量資源,也可以完全享受美國生活方式,那沒有問題。人有權自由選擇。但是如果只有一種選擇,那將會是很可怕的世界。全球一體化的趨勢是:真正可供選擇的生活方式,愈來愈少。

現在連地球上最偏遠地區的生活方式,包括在亞瑪遜森林過著最簡樸生活的原住民,都被逼接受全球化貿易的審判。凡是阻礙全球貿易伸展爪牙的生活方式,都會遭到無情碾壓,或者是被逼演變成爲一種能適應全球化的混雜(hybrid)生活方式,即所謂的第三世界後現代性(third world post-modernity)。而這種生活方式的結果,往往是社區的文化活力衰竭。

文化作爲價值系統或者象徵系統,必然以某種生活方式爲根。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出現,必然伴隨一種新文化誕生;相反,某種生活方式消失了,以此爲根的文化也將會死亡(即使它能以博物館的形式繼續存在)。我們無法離開生活方式來談文化,否則就只能是一種不著邊際的學院討論。

正如生物多樣性本身,我們也需要文化多元性。即使不把文化多元性視作如生物多樣性一樣具有獨立自足的價值,然而前者所蘊涵的存活方式多元性,能讓人類更能適應環境的轉變[73],就好象前述,更以服務本地爲導向、更多元的經濟體,更具活力,更能應付經濟周期的起伏。人類要在地球上具尊嚴地繁榮下去,存在多樣性是不可或缺的條件。

結合上述所有視野,我們不禁要反省,即使別談大部分的失敗案例,只談所謂成功參與全球化的典範:賠上了寶貴的自然資源,令生態系統崩潰,還有是人民因爲劇烈競爭和社會兩極化而被逼活在焦慮之中[74],追求一種自欺欺人的幸福,結果扭曲了社會的人際關係(經濟學家所謂社會資本損耗),最終削弱存在多樣性,換來的,只是一大堆基本沒有價值,而且反過來不斷衝擊社會穩定的貨幣。這樣的所謂進步,真的值得嗎?說到底,這不是一種瘋狂嗎?

以消費來推動增長率,以此爲高於一切的目標的病態發展範型,是時候該放棄了。我們要敢於夢想新的願景:一種新的經濟範型,在保育生態多樣性的大前題下,滿足整體人類存活需要(包括生存、情感和心靈的需要)和促進多元創造性。

這是文明的抉擇。幾百年的殖民帝國主義,以二次血腥的世界大戰來結束,我們也進入了美元帝國主義年代。如今人類文明又面臨一個關口,我們都不願意這個年代以第三次世界資源爭奪大戰來結束。愛恩斯坦說得很好:我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戰用的是什麽武器,但第四次大戰,肯定是石頭和棒子。

全球命運共同體:基於人類脆弱性的全球倫理
        全球化起碼有一個很重要的歷史意義:就是讓大家明白一個生態真理:全球生命体的命運,緊緊扣連在一起。[75]隨著全球化發展出來的資訊技術,令遙遠某地的災難,可以透過資訊網路即時讓全人類不同國籍種族的人身同感受;全球遠端物流,讓我們可以把物資運送到偏僻的地區幫助急需救援的受災人群,這是人類文明發展了幾十萬年以來最珍貴的進步。我們應該全心擁護這種全球一體化。

作爲全球命運共同體的一員,我們也分擔著全球生態體系的脆弱(敏感)性,以及人存在的脆弱性(vulnerability)。如果有一種情感能把人類普遍連結起來,就是人存在的脆弱性:人會受苦,人能感受他人的痛苦,而且會爲他人受苦而傷心。不論是中國人抑或日本人,都經歷過地震的災難,這讓我們在心靈的深處連結在一起。同樣,不論是以色列人或者巴勒斯坦人,都感受過流離失所,親人被殺害的痛苦,這應該讓兩個民族找到深深的共感(empathy),有可能找到更深刻的共通基礎去超越仇恨。人存在的脆弱性,既有普遍性,又具有無可化約的個體性,可以作爲全球化倫理的基礎。

面對扭曲人性的掠奪性不公平貿易的衝擊,全球各地興起各種身份認同來抗衡。很可惜,大部分這些身份認同的特徵是高度的封閉性和排他性(例如各種形式的原教旨主義,包括新自由主義)[76]GUTs提倡一種虛假的普世身份:全球自由貿易人,但實踐上,它卻通過政治、軍事和文化暴力來壓迫異己,結果促進了各種保衛性和排他性的身份認同,令全球陷入衝突升級的惡性循環。提倡某種身份認同的背後,總可以發現某種政治利益。另類全球化呼籲的,應該更少是某種新的身份認同,而更多是這種全球化倫理:所有生命、所有存在,都在地球生態體系之內緊緊連結在一起;所有人,都無法逃避存在的脆弱性,而且能深深感受其他人的脆弱性。在這種脆弱性之上,我們可以很謹慎地嘗試建設連系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全球命運共同體。

人類的科技和社會組織,終於成熟了,讓我們可以建設一個真正的全球體系。問題是,科技和社會組織能力,目前被少數人壟斷了來進行資源掠奪,延續幾萬年來的半野蠻模式。我們能否從壟斷集團手上取回科技和社會組織這些寶貴的文明成果,建設基於慈愛和分享的全球命運共同體?這是人類第一次有能力和視野在這種規模上有意識地作出文明的抉擇。問題是,有足夠數量的人(critical mass)有魄力去承擔和開創這個願景嗎?

全球命運共同體,也許是值得人類追求的全球化。不應該籠統反對全球化,相反,我們需要真正的全球主義者。

這篇過長的導論,終於完結了,但是思考/行動,才剛剛開始。[77]



[1] 請參閱Naomi KleinThe Shock Doctrine: the rise of disaster capitalismKlein透徹地紀述了過去40多年來,新自由主義者怎樣利用種種危機(包括政治或經濟危機、天災,乃至刻意制造危機等),來強制推行他們的政策。結果令一小撮的特權階級從中賺取了超級利潤,卻令無數人民飽受苦難。過去數十年的主要世界大事,幾乎都可以用此邏輯貫串起來。
[2] 關於不公平的全球貿易規則如何向富國利益傾斜,令窮國受害,參閱樂施會編《不公平的規則—貿易、全球化與貧窮》,香港:樂施會,2002
[3] 現行的全球化自由貿易不僅無法爲大部分人類帶來它所承諾的美好生活,反而令億萬計的人活得更貧困。參閱前世銀首席經濟學家、諾貝爾獎得主Joseph Stiglitz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全球化及其不滿)。作爲一位有良知的專業經濟學家,他雖然對IMF大加鞭撻,也指出背後牽涉到千絲萬縷的政治利益,但基本上,在他的描述裏,IMF只是一群無視現實、倨傲僵硬的市場萬能教條主義者。可是讀了最近震撼西方的《經濟殺手自白》系列(包括《自白》、A Game as Old as Empire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Empire)後,就明白這些國際機構,其實是嚴格稱職地服務於經濟侵略;此外可讀Michel Chossudovsky, The Globalization of Poverty and the New World Order(貧窮全球化和新世界秩序)Christian Aid, The Economics of Failure: The Real Costs of ‘Free’ Trade for Poor Countries (失敗經濟學:自由貿易對於窮國的真實代價);較短的,Kema Irogbe, ‘Globalizat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Underdevelopment of the Third World,’ Journal of Third World Studies, Spring 2005Jerry ManderEdward Goldsmith編的The Case Against the Global Economy收輯了多篇可讀性很高的短文,從多方視野審視全球經濟;
[4] 參閱Raj Patel, Stuffed and Starved (飽撑與飢餓)第一章,以及Vinod〈新自由主義在印度:種姓政治與農民自殺〉(《抵抗的全球化》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5] 參閱麥斯旦〈向貧窮開戰:爲世界新秩序服務的政治話語〉 劉健芝、黃鈺書等編《反抗的全球化》,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
[6] 參閱: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 Penguin: London 2002, pp.78-80.
[7] 參閱:M.P. Parameswaran, Democracy by the People. Bhopal: Alternatives Asia, 2008.
[8] 從古希臘思想到馬克思,我們很易讀出一種根深柢固的形而上學偏見:物質和自然的價值較低下。愈遠離自然,愈有價值。所以知識産權最有價值,工業生産又比農業生産更具價值,男人比女人更具價值。可是悖詭的是,這種精神主義實際上一直服務於物質掠奪。所以先進國家對自然資源豐富的弱國進行資源侵略,爲後者帶來苦難時,人們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因爲後者沒有發展出科學精神。
[9]200146國會聽證發言(http://www.allthingspass.com/journalism.php?jid=22)
[10] 主流經濟學要做的,便是用其偏狹得扭曲的人性觀,來掩蔽我們的心智和常識。
[11] 人們的解釋總是受害者自作孽”(blaming the victim):你淪落到這個地步,是因爲你沒有掌握到那個秘密(看不見的手?),所以坊間有大量指導人成功發達的書籍,而國際間則充斥著以狙擊弱國經濟為目標的經濟發展顧問和經濟殺手。
[12] ‘The Risk of Being Unfair: the Unstable Fate of Globalization’, Louzoun. Y. Mazurski. D., Goldberg. J. Solomon. S. (2003), Artificial Life 4(9) 357 – 370.下載:shum.huji.ac.il/~sorin/ccs/mypapers/1_Globalization.doc.
[13] 參閱:Philip Ball Critical Mass. NY: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04. 810章。
[14] 而全球金融體系又依賴全球資訊網路,事實上,絕大部分在全球流動的貨幣,都不過是資訊網路上的一連串數位。再簡化,就是兩大流動體系:資訊和物質/能量。
[15] 這方面的理論先知是McLuhanUnderstanding Media。早在1964年他已提出全球村(global village)。這本經典著作的行文風格近乎先知式的出神狀態。
[16]全球化作爲掠奪資源的進程,可參閱:Stephen G.. Bunker and Paul S. Ciccantell Globaliztion and the Race for Resources, 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5.
[17] IMF、世銀和WTO這三大全球化組織,皆源於1944年美國的布雷頓(Bretton)森林會議。當時主持會議的美國財長說得很明確,建立布雷頓森林體系目的是創造一個活躍的全球經濟,以確保美國經濟的持續增長,手段呢?就是要保證美國資本和産品能進入外國市場,而且能獲取她需要的資源。後來加入來分享這特權的,還有西歐和日本。80年代確立的所謂華盛頓共識,是當今全球化的意識型態武器。參閱Richard Peet, Unholy Trinity. London: Zed Book, 2003.
[18] 以經濟理性專業包裝的糖衣毒藥,最外層是美麗的外衣(援助、賄賂和社會進步的美好承諾),中層是令人上癮的鴉片(消費主義),吃到最內層,卻是致命的毒藥。
[19] 資源剝削體系組織方式的歷史趨勢大致是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可是資源流動的趨向,卻總是向中心(centripetal)。當然,中心型態是複雜、多層次和恒常轉移的。
[20] 某個體系能取得主宰權(hegemony),是由於它在不程度上壟斷了人們的思考/想象方式、感性模式(sensibility)、欲望型態,以及最重要的:希望和願景(vision)
[21] 私有化可以促進資源利用的效率,這是新自由主義所散播的最大謊言。在眾多領域的實踐中,私有人不僅沒有為人們提供更好的服務,讓資源得好更好管理,反而令服務質素下眾,資源管理不善。在大部分案例中,私有化只是讓某些特權人士賺取超級暴利。
[22] 本土的糧食生産者,包括農民和漁民,也因爲肥料、燃料價格暴漲而受害。
[23] 踏在以十萬計的平民傷亡和四千多名年輕美國士兵的屍體上,石油公司正急於分贓。美國正施壓伊拉克國會通過所謂的Hydrocarbon Law33頁的法例可以用兩個字來總結:掠奪。如果法例通過,全伊80個油田裏,只有17座由伊拉克控制,其餘包括將來發現的,都會落入美英石油公司手裏,條件優惠得美英石油公司無需投資多少來建設伊拉克社會,卻可以享受35年的開採專利(別忘記世界目前已知的石油儲備估計只能維持不到50)。這是赤裸的資源侵略。難怪美英法開始對下一個目標伊朗摩拳擦掌了。委內瑞拉也一直是美國覬覦的目標。關於美國對石油的渴求如何塑模全球地緣政治,參閱:Michael Klare, Blood and Oil. London: Penguin Books, 2004.
[24] 參閱:《水宣言》(The Water Manifesto)(可從網上下載)Vandana Shiva Water WarsMaude Barlow, Tony Clarke, Blue Gold: The Fight to Stop the Corporate Theft of the World’s Water (http://www.thirdworldtraveler.com/Water/Blue_Gold.html);Vinod Raina ‘War over Water: Water flows Uphill to Money’;還有:http://www.worldwaterwars.comWorld Water Council; Flow: how did a handful of corporations steal our water (流動:少數的企業如何盗取我們的水)是一部非常精彩的紀錄片。
[25]除了對抗水資源掠奪外,還包括其他嚴峻問題:例如地表(淺層)水質受嚴重污染,地下水枯竭、水壩及蓄水式水力發電等工程導致水生態系統受嚴重影響,等等。
[26] http://www.thirdworldtraveler.com/South_America/Bolivia_WaterWarVictory.html
[27]請參閱Raj Patel, Stuffed and Starved. http://stuffedandstarved.org/drupal/frontpage
[28]不僅應該豁免所有窮國的債務,現在情況是發達國欠生態債,所以應該向南美國家繳付氧氣稅以保育亞遜森林。參閱:Andrew Simms, Ecological Debt: The Health of the Planet & the Wealth of Nations.
[29] 歷史性,再一次進入科學理論的最前沿。參考:Mark Buchanan Ubiquity: Why Catastrophes Happen?
[30] 這本在多方面都非常傑出的鉅著,甚至包括了某種粗略的文化視野。可是作者欠缺全球資本主義體系的視野,令此書有重大缺陷。
[31] 我們要避免簡單的馬爾薩斯主義:把全球生態和資源危機只歸咎於世界人口劇增。當然,目前人類已經耗用了超過一半的地球光合能力(photosynthetic capacity),即是地球表面能吸收的太陽能,有一半給人類耗用了。全球人口再增長下去,將會嚴重威脅其他物種的生存。不過將責任推卸到窮國人口膨脹是種族主義的偏見。此外,人口增加還有複雜的社會文化因素,例如長期在死亡威脅下(例如饑餓),反而會促進繁殖的衝動;很多窮國因爲戰亂和經濟危機而導致文化衰退,文化生活受破壞,性是惟一不用花錢的娛樂,也會導致人口激增。
我們也要避免幼稚的浪漫想法:前工業革命的人和自然總是和諧共存,可堪當現代人的模範。可是《崩潰》裏指出人類即使只用石器工具,已經足以徹底破壞周圍的生態圈。這更加警醒我們要警惕現代科技對生態的嚴重衝擊。
[32] 當然,絕對不是說節約資源不重要。The World Energy Council估計,只要改善一般用電的能源效益,便能減少20-30%CO2排放。任何活在大城市的人,都應該想辦法生活上節省最少一半的資源消耗。譬如說,生産1公斤牛肉,要消耗8-11公斤的谷麥、1500公升的水。想一想很多人連裹腹的谷麥也缺乏,繼續大量食肉,幾乎成了剝削他人的行爲。更何況畜牧業是全球溫室氣体的主要來源之一。
[33] 例如爲了保護海龜而禁止使用某種捕蝦網,就遭WTO裁定違反世貿法;此外加拿大欲限制水資源的出口,也遭遇同樣的命運。
[34] 林木業自由化使大量具有豐富生物多樣性的原始森林消失。IMF利用貸款半威迫半利誘令全球多個窮國加速砍伐森林。這些國家同時因爲IMF所規定的財政緊縮措施而削減環保經費。而她們得到的回報呢?對,正是垂涎這些珍貴資源的外國投資者。
[35] 早於一百多年多馬克思和恩格斯已經敏銳指出了資本主義發展對環境的嚴重破壞。參閱:John B. Foster, Ecological Marxism.
[36] 別忘記經濟利益對科技的制約。電動汽車早在1990已經推出,卻因爲石油財團和汽車企業的壓力而在市場消失了。紀錄片:Who Killed the Electric Car?
[37] 複雜性的涵義是該系統不存在單一的平衡狀態(並非如新古典經濟學思維所錯誤設想的)。複雜系統對初始值異常敏感,而且在多種暫時的平衡狀態之間擺蕩,缺乏可預測性。適應體系的涵義是體系會不斷演化。
[38] 參閱:Mark Buchana Ubiquity: Why Catastrophes Happen9章。
[39]的確,地球史上從來沒有永續系統這一回事。任何物種總會滅亡,任何生態體系也總有崩潰的一天。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應該瘋狂地毀滅其他物種。我們應該謙遜地守護目前的生態系統,直至它自然演化以至消失。
[40]失去了神聖面向,卻迷信某些可以創造奇迹的魔法,這不是我們這個年代深層的病態心理嗎?瘋魔全球的哈利波特現象,反映了這種深層文化心理焦慮。
[41] J.K. Galbraith Money: Whence it came, where it went, NY: Penguin Books, 1975, p15.
[42] 參閱Eustace Mullins Secret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http://www.apfn.org/apfn/reserve.htm)
[43] 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會論辯:不應該讓政府有貨幣發行權以免他們爲了政治目的而濫用這特權。但是無論從理論和從實踐來審視,都看不出把這特權白白送到以謀利爲惟一目標的銀行家手裏,對人民有任何的利益。新自由主義者的詭辯是:讓政府掌握貨幣發行權,往往讓他們濫發鈔票而造成超級通貨膨脹。在個別的案例中,這可能部分是對的。但是實際上造成今天以至史上多次金融危機的主要原因,卻是私營銀行信貸膨脹以及由此引發的金融投機活動。
[44] 美國政府花費巨額金錢來拯救(bail out)華爾街後,2009年美國金融機構高層的花紅總額達到破紀錄的1450億美元!
[45] 流動性的經濟學定義是:某項資産再進入流通的容易程度及成本。本文的流動性所指較廣義。
[46] 關於負債貨幣、美國貨幣簡史和可行的貨幣制度改革,目前最全面的著作是Ellen Hodgson Brown, Web of Debt: The Shocking Truth About Our Money System and How We Can Break Free。較精簡的可讀Richard Douthwaite, The Ecology of Money (http://www.feasta.org/documents/moneyecology/contents.htm)
[47] 一則有趣的軼事:據說德國綠黨創立人一次主持電臺節目,有聽衆打電話抱怨某個銀行搶匪的判刑太輕了。這位社運家引用布萊希特回應:最大的劫匪不是搶銀行的人,而是開銀行的人。
[48] 背後資助希特勒興起的是英美銀行家,幾乎不是秘密了。參閱:A.N. Sutton, Wall Street and the Rise of Hitler;還有經濟史家、華盛頓大學副教授Preparata的近著 Conjuring Hitler: How Britain And America Made the Third Reich.
[49]Chaosophy p. 54 ‘Capitalism: a very special delirium’(資本主義:一種非常特殊的瘋狂)
[50]DouthwaiteThe Ecology of Money裏提倡設計一種和溫室氣體排放量挂鈎的全球貨幣。我們對於任何全球貨幣的倡議,都要特別小心謹慎。然而,人類確實需要某種和最終極的實質價值:生態系統、生物多樣性等挂鈎的貨幣價值量度單位。
[51]讓我們永記兩張偉大的聲音:史學家Polanyi在《鉅變》(The Great Transformation)裏指出,把土地(還有廣義的自然)和人化約成資本來衡量價值,是顛倒的扭曲,也造成了時代的悲劇;Schumacher在《小是美好的》提醒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錯誤之一,是天真的以爲生産問題已經解決了,而把消耗自然資源曲解爲創造財富。
[52]很多人以爲布雷頓體系強調國際匯率穩定,1971廢除美元金本位是它的結束。但從美元霸權的建立來看,這是必然的連貫過程。
[53] 參閱《經濟殺手自白》第14章;《美帝國秘史》第2930章。
[54]關於這個問題最精簡可以讀F. William Engdahl, ‘Crisis of the U.S. Dollar System’
(http://www.globalresearch.ca/index.php?context=viewArticle&code=ENG20061014&articleId=3482)
[55] IMF規定禁止成員國把本國貨幣固定金本位,實際上就是確保美元霸權。
[56]爲了避免被人標簽爲極端仇視美國者,讓我重申:我不敵視普通的美國人民。相反,我至今所遇見過最可愛的人,幾乎都是美國人。讓我髮指的是美國政府、超級金融資本和資源壟斷資本。
[57]美國常指責其他政府管治不透明,可是史蒂格裏茲卻指出這些由美國主導的國際組織是他出任公職以來所遇過最不透明的機構。
[58]將來的人類回望,要數歷史上最臭名昭彰的言論,大概少不了美國老布希總統拒絕簽署京都條約的理由:美國人的生活方式沒有商榷餘地。美國人的生活方式恰恰是最需要全球人民去商榷的!
[59]當然,我們也要小心那種以爲在貨幣領域也放任競爭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想法,例如海耶克(Hayek)
[60]參閱Strohalm Foundation, Poor Because of Money。這本小冊子稍爲欠缺組織,但是提供了很多另類貨幣實踐的例子和概念。下載: http://www.strohalm.nl/data/uploads/16.htm
[61]最近火熱的《貨幣戰爭》無疑驚醒了很多人,給中國讀者上了貨幣本質的啓蒙一課。可是,先撇開種種陰謀論是否符合事實不說,作者的結論是呼籲恢復金本位制度,而且夢想人民幣取代美元成爲世界貨幣,這不僅是偏狹的民族主義,而且是扭曲的視野。即使恢復金本位制,也沒有改變貨幣制度的根本權力本質。經濟學家會擔心世界黃金儲備不足會引發通貨收縮,窒礙經濟。但我們更應該擔心的是開採黃金會嚴重破壞環境,甚至引發一場大規模蹂躪環境的金礦爭奪戰。
[62] Robert Swann and Susan Witt ‘Local Currencies: Catalysts for Sustainable Regional Economies’ (http://www.smallisbeautiful.org/publications/essay_currency.html); Stephen DeMeulenaere and Luis Lopezllera-Mendez ‘Towards an Economy in the Hands of the People: Parallel Currencies in the Majority World’社區貨幣實踐,像前述很多抗爭,表面上沒有提升到全球化層面,可是他們的抗爭卻像全息圖一樣,在局部中反映了整體。
[63] 參閱Web of DebtV VI部。
[64] Ibid Chap 5.
[65] Ibid Chap 3, Chap 6-10, Section II。至於將來商業銀行的角色,正是今天一般人認為它們所做的:作為信貸中介人(但準備金率要達100%),為客戶儲蓄、轉帳、匯款而收取一定的費用。總之不能讓他們再享有通過信貸而憑空創造貨幣供應的特權。
[66] Jane Jacobs, Cities and The Wealth of Nations.
[67] Hans Blumenfeld, “The Economic Base of the Metropoli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Planners, Vol. 21, 1955, pp.114-32. Solomon的模型得出相近的結論,見注6
[68] 最離譜是生物掠盜(biopiracy),即是把傳統的本土醫藥或農業智慧壟斷爲專利。一個例子是美國某家生物企業成功把孟加拉某地區附近的農民經數百年改進的某種優良稻米申請爲專利。
[69] 甘地說過:The world is abundant for everyone’s need but not for everyone’s greed.(世界富裕得能滿足所有人的需要,卻不能滿足所有人的貪婪。)
[70] 諷刺的是,以全球民主典範和捍衛者自居的美國是近代支援最多獨裁者和恐怖主義者的政府,包括曾經支援和扶植薩達姆和拉登。他們後來卻被美國政府視為頭號敵人。
[71] 參閱:David Suzuki and Amanda McConnell, The Sacred Balance.
[72] 當然,我們也應該歡迎各種非壓迫性、非權威性及非排他的宗教加入追求全球公義的同盟行列。
[73] 例如《崩潰》提出移民紐芬蘭的維京人因爲死抱原有的生活方式,不肯向當地的伊努人學習,結果無法在紐芬蘭立足。
[74] 所謂的M型社會,讓作爲社會穩定力量的中產階級也惶惶不可終日,惟恐墮進窮困的一極,而底下層可以向上爬的機會也愈來愈少。
[75] 哥本哈根全球氣候會議的困局,讓我們明白:民族國家(nation-state)這種歷史形式(源於1648歐洲各國簽訂的Westphalia條約,界定了以國家為單位在國際上競逐)已經再不適合人類文明發展的未來。它成為壟斷性利益集團維護自己利益的藉口和工具。人類應該超越民族國家的界限,但也要對任何世界政府的倡議非常審慎。
[76] 當然,身份認同本來就是通過某些排他性而建立起來。不同的局部性政治利益挪用了人民對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厭惡反動,塑造了各種排他性的身份認同。
[77] 關於行動:傅柯(Foucault)說過要全方位思考,局部在地行動(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我認爲是不夠的。我們需要的是Glocal。我們要具備全球化視野,在本土行動;也要具備本土視野,在全球的層面行動。我們需要的不是反抗全球化,而是如何讓抗爭全球化,當然不僅僅指利用某些情境把局部抗爭推向國際媒體,而是真正在全球的層面上回應全球化的問題,也意味著創造性的全球化。每一種抗爭運動(女性、原住民、農民、弱勢社群、非單一異性戀……等等等),都有本身的獨特性和無可化約的歧異性。但是無一可以超脫於全球化權力網路,置身于全球資源掠奪和生態危機之外。社會運動也要小心避免淪爲局部利益的爭奪,或者打著反全球化的旗幟,卻是爲了爭取最大利益來參與全球化不平等貿易。
對於那些沒有想過要投身社會運動的人,也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積極行動,例如減少不必要的消費、如果消費儘量支援本地社區的小經營者、關心消費産品的社會及生態足印、抵制掠奪式壟斷型企業的産品、支援符合公義及綠色原則的産品、參加開放而非權威性的靈性活動、參與正義訴求的示威等等。http://www.earthhealing.info/fifty.htm 等網站有一些啓發性的想法。很多你也許不同意,不適合你的生活環境,但是你可以由此探索適合你的行動方式。最簡單,想辦法在生活裏減省最少一半資源消耗吧,別再用你/妳的生命來支援消費主義,間接支撐全球掠奪性不平等貿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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