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16  WDO夢管理組織與穿Chanel的印第安女人

        高個子背著我,正在看玻璃門外的枯山水。矮個子站在我的不遠處看著我。

        我先發掣人:“你們怎樣進來的?她在哪里?”

        高個子轉身對著矮個子獰笑:“他倒先盤問我們,真要命的小子。”

        我忽然發覺房子裏的情景,和剛才進來的時候,有點不同,例如在客廳的中央,多了一片由黑窑磚圍出的正方小空地,裏面鋪上了小碎石,像古老日本農村房子中央供燒飯用的灶坑。
 
        有生以來,我首次反躬自問:我已經醒來,抑或還在夢裏?

        腦裏一閃出這個問題,意識立刻處于前所未有的狀態:我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四周一切外在景物,以及一切內在感覺,甚至包括這個身體,都不過是夢!我甚至能够隱約感受在遙遠的現實空間裏躺著的身體,可是我的意識還是留至夢裏。

我納悶:怎麽無法醒來?所謂 “當夢者迷”。夢,儘管多荒謬,夢中人都不會質疑是虛幻。反過來說,一旦意覺到自己正在做夢,通常會立即醒來。可是此時此刻兩種矛盾的意識:夢,以及對夢的覺知,却重迭起來。

        高個子語帶嘲弄:“Eureka(我發現了)!恭喜你終于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我沒好氣理他,一心納悶:怎麽還醒不過來?

        矮個子似乎明白我的困惑:“你難道不知道?她引你進夢,沒有她,你很難醒來。可是現在你已經不是在她的夢裏。”

         “什麽?”我驚問。

         “她知道我們快要來,所以營造了一個夢空間,把你留下,擾亂我們視綫,自己逃跑了。我們一直在等,她也沒有出現。你現在見的這個空間是我們仿照營造的。”

        高個子有點氣憤:“好一招金蟬脫殼,上次我們已經被她騙了一次。她把你拋下來,不顧你的死活。你竟然還跟這種人交往。”

矮個子保持友善:“我們給了你能量,讓你固定下來。要不然你可麻煩。”

        我突然想到要逃命,立即不顧一切奔向大門,可是打開門,只見一片漆黑。黑暗本身不恐怖,最可怖的,那是一片虛無,仿佛我一踏出去,便會這從個宇宙徹底消失。

        我嚇得急忙關上門向後退却。

高個子說:“早跟你說過,你現在是靠我們的能量才能固定下來。沒有我們,你無法醒來,也跑不了。”

矮個子說:“我們想邀請你回去協助調查。”

他打開門。真的莫名其妙,這時門外又有了正常的景象。我只好跟從他們上了一輛轎車。矮個子負責開車,高個子坐在一旁,我在後排。事到如今,我惟一可以做的,便是搞清楚他們是誰:“我應該稱呼你們做夢刑警大哥,還是夢特工大哥,抑或是夢捕快大哥?”

        矮個子說:“都不是,我們是夢管理員。”

我又問:“我一直想問:這是你們的制服嗎?爲什麽像你們這種……(我本來想說 “嘍囉”,幸好及時收回)……爲什麽一定要穿黑西服?”

高個子難得親切回答:“那只是你們慣常固有的文化形像。我們在不同的文化,會分別以不同的形象來顯現。在舊日的中國,我們穿得像捕快;在日本,我們會穿武士服;在梵蒂岡教廷,則是達文西設計的穿起來像煞小丑的瑞士衛隊制服。”

 “我最不喜歡那套衣服。”矮個子搭嘴。

 “對,讓你看起來更肥胖矮小。”高個子乾笑幾聲,又對我說:“在你們這個時空,我們自然是穿意大利西服。我們只是順勢利用你們在夢中的意識能量,好替我們省去一點能量。”

        車子穿過我不熟識的街道。周圍是既熟識又陌生的典型城市景象,這冰冷死寂的夢中城市,沒有一點地域文化特徵,仿佛可以隨意移植到地球上任何一處地方。車子行駛時,不覺一點簸動,就似在冰上滑行。矯車終于停在一座建築物的前面。風格是現代主義高峰時期的典型建築物,好像是一整塊混凝土凝固而成。表面似乎沒有多少個窗,有的寥寥幾個,也頗細小,從遠處看來,仿佛只爲了方便鴿子出入。建築物幷不是很高,却异常寬廣,兩邊都看不見盡頭。

        大門旁有一個大金屬牌子,上面刻著:WDOWorld Dream Organization(世界夢組織)
 
        兩個男人帶領我穿過大門。甫進大堂,豁然開朗,天花仿佛遠及天際,高不可攀。建築物內部的裝潢,觸目所及的景物,都以天然的巨大石塊和金屬爲主,灰白粗糙的麻石墻與金屬板的接壤處,可見碩大的銀色圓形鉚釘,整體感覺像是處身中世紀城堡的內部,再混合了後現代cyberlook(高新科技風格)冰冷金屬感。

        他們領路走到一塊灰銀色金屬前停下,金屬中間突然垂直割開,出乎意料,原來是一部升降機,剛才看還以爲只是鑲嵌在墻上的一塊大鋼板。走進升降機後,金屬門霍然關上。他們沒有觸動什麽按鈕。只是徑自站著。

我問:“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矮個子回答:“見我們的主管。”

然後兩個人不再發一言。我心裏納悶,沒有感覺升降機有任何移動,然而只消一會兒,金屬門戛然打開,門前已經換了另一個空間。究竟升降機是曾經上升、下降,抑或水平滑動呢?外面的空間明亮發白,感覺却很冰冷,我的眼一時習慣不了,有點刺痛。

        走出升降機,兩邊是看不見盡頭的寬敞走廊,觸目所及,純以銀灰色金屬爲主,感覺我們像螞蟻在一塊巨大鋼塊內鑽爬。往左邊走,只見墻兩邊的碩大金屬板上雕刻著一些由不同幾何圖案構成的符號,直徑都差不多有1.5,我無法理解它們所代表的含意,却想起了常常在英國野外出現、在麥田上壓出的巨大神秘圖案,又或者是在南美洲高原上,非要從飛機上望下才能發現的龐大圖形。

        他們一前一後夾著我走,只聽見他們的意大利皮鞋走在硬地上的清脆“橐橐”聲四處回蕩。我正沿途注視墻上的符號,不防他們突然停下來左轉身,幾乎碰在高個子身上。墻上一塊大金屬板又戛然分開,原來也是一道門,跟著他們穿過去,裏面的空間風格截然不同。
 
        門後別有洞天,寬大如博物館的展覽廳,足足有兩層高,像是18世紀歐洲王公大臣的豪華辦公室,裝潢沒有金碧輝煌,却古典優雅。剛踏進門,抬頭可見一個天井,豁然開朗,可以望見上層,中間開了一個差不多1010的空洞,接通這一層,四邊由雕刻精美、高及半腰的木欄杆圍著,最觸目是上層墻上兩旁的巨大書櫃,擺滿了皮革面的老式裝潢書籍,像圖書館一樣。由這一層抬頭穿過天井望到上層的天花,足足有20高。由門口到天井下的地面全鋪上精美的雲石,天井中間位置砌出了一個直徑2的符號。室內羅可可(Rococo)風格的燈飾發出柔和溫暖的淡黃燈光,和外面冰凉的金屬感cyberlook,形成鮮明的對比。

“歡迎你。”一張響亮而帶威嚴的中年女聲從辦公室深處傳出來。

我跟男人走進去,穿過天井,地上開始鋪上漂亮的地氈。在辦公室的盡頭放置著一張大的實木質辦公桌,寬敞的桌面上沒有太多東西,都是一些古典的文具,例如墨水瓶等。

主管是一個外表50多歲的女人,鼻子和眼睛都頗碩大,皮膚略黝黑,看起來有點像印第安人。有人主張印第安文化是商朝滅亡後殷人移民到美洲建立起來的。我不是人類學家,對此沒有研究,只是肯定美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爲中國人才是美洲的原居民而大派綠咭。

她的銀灰短髮,明亮如霜,深黑的眼睛炯炯若炬,眼神威嚴而深藏,面容却非常詳和,嘴角挂著的微笑仿佛是口部不可分割的天然部份,鼻子畢直寛廣,顴骨圓渾高挺。總之看一眼就知是非常有力量的女人,甚至令人不禁想起擁有魔法的女巫。

        她穿有錢中年女人很喜歡的Chanel經典淺色格子Tweed Suit Jacket(花呢套裝夾克),跟及膝的裙是一套,裏面是珍珠白色襯衣,衣領和沿鈕扣襟邊的邊帶如波浪蕩漾。彈珠一般大粒的黑珍珠耳環。頸上戴著同一套的黑珍珠項鏈,珍珠越接近中央越大,正中最大的一粒幾乎如乒乓球。很多美國和亞洲有錢女人喜歡這種打扮,結果更彰顯自己只是畫虎不成反爲狗的暴發戶。可是穿在她身上,却優雅自然。

        她身後是一道幾米高的窗,由木質框架鑲住,可是我看不見窗外的景色。
 
“請坐。”她從辦公椅站起來,示意我往一邊走。

辦公桌右方的偏廳有幾件木家俬,都是古老歐洲式,由沉重的貴價木質製成。幾張大椅子圍繞著一個茶几。我挑一張單人椅子坐下。椅麵包著厚皮革,由大圓釘固定。椅的背、手靠和脚都雕著圖案。

男人恭敬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她坐在一張大椅子上,和氣地說:“首先謝謝你來協助我們調查。”

肥矮男人不知從哪里捧上一個大銀盤,上面擺著一個銀質茶壺,兩個歐洲陶瓷茶杯,一個小巧雅致的陶瓷奶瓶,一個表面雕有精緻花紋的銀質盛器,盛滿方塊白糖。矮個子爲女人和我各倒了一杯紅茶,然後才走到一邊,在高個子旁的一張椅子坐下。

 “請隨便。”女人說後,往自己的杯里加了兩粒糖,用小匙緩緩攪拌,再倒入淡奶。看她一副雍容雅致的神態,我的納悶也頓然舒緩一點。不知夢裏的味覺是否不一樣,但喝得出這是優質紅茶。

        她輕輕呷了一口茶,才不徐不疾對我說:
 
        “你大概也曉得,這是關于一位女士。我們注意到她最近連續把你帶進她的夢裏。”

        我質問:“這有什麽問題嗎,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她還是氣定神閑:“我們不是好管閑事的人,如果只是正常做夢,我們絕對會尊重他人的私隱。然而你也會同意:把人帶進自己的夢裏,不是平常的社交活動。我們職責所在,要維持夢境的秩序。”

        “什麽?維持夢境的秩序?”這是我聽過最奇怪的職責。“你們是什麽人?有什麽權力這樣做?”

        她再喝一口茶,把杯子放在桌上,才說“簡單來說,我們是管理夢的機構。”

        “什麽?夢也要管理?”難怪都說官僚體系膨脹,什麽也要管。

“當然,你以爲夢是絕對自由的領域嗎?夢境也需要嚴格的管理。”

“可是……那只是做夢而已。”

“夢的世界,幷非你們想像那麽簡單。夢的真實性和重要性,遠遠超乎你們所想像和願意相信的。夢的世界,比你們的清醒世界要複雜多了。”

        由夢女郎說能够催人入夢、進入他人的夢、把人帶進自己的夢,到現在眼前這個女人聲稱專責管理人家的夢。再這樣下去,只要不知在哪里又跳出一個powerful的女人,不管她說什麽,我只好立刻舉手投降堅信不移。

        我盡最後努力爲自己所熟識的世界辯解:“我從不覺得夢是純粹虛幻的,然而它也只是反映了我們在現實的經驗、情感和欲望。”

她笑了:“夢不僅僅是清醒世界的影子,也不是無意識的多餘副産品。夢幷非完全依賴現實世界而存在。反過來,是你們的世界秩序靠集體的夢來維持。”

聽她這樣說,我突然有一點恐慌,怕她再說下去,我所熟識的現實只是一個幻象。

她似乎洞察我的焦慮:“當然,不是說清醒的現實純屬虛幻。可是那不是惟一的存在層次。在我們所知的宇宙裏,有多個不同層次的存在領域,它們互相連結。夢的領域,跟清醒的現實,有著特別的密切聯繫。簡單來說,你們的現實之所以有固定的顯現形態,是因爲人類的夢有共通的特定模式。即是說,你們在夢裏的集體能量,塑模了你們現實世界的形式和秩序。”

我在嘗試理解她所說的。

她沒有再詳細闡明,只是直接結論:“所以我們的工作很重要,而且還很繁忙啊,幾十億人同一時間在做夢,你可以想像。”

 “全賴我們這些優秀的幹部,”她把手掌攤向兩個男人,“否則,你們所習以爲常的秩序只會四分五裂。”他們同時腰板挺直了一下,面上露出自豪的神情,弄得我幾乎也恨不得大學畢業後立即投身他們的行列。

她嘴角挑起彈出一個笑容,輕輕聳肩搖頭:“然而你們人類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兩個男人的臉同時頓然向下拉長了一下。

我大惑不解:“我實在無法理解。人在晚上天馬行空的狂想曲,有什麽需要你們操心?”

她哼的一聲笑出來:“要我們操心的事情可真多呢!譬如說:”她把手指指向一邊墻上一幅風景畫,是那種19世紀初歐洲的風格,追求表現那靜謐的崇高(tranquil sublimity),畫面忽然變成一個類似液晶屏幕的顯示器。

 “這是一個人正在做的夢。當然,爲了照顧她的私隱,夢的內容不會顯現出來,只有能量狀態會顯像。你仔細觀察一下。”

我看到很多鑲滿七彩繽紛光暈的光團不斷在變形,好像模糊的萬花筒在無規則晃動。再仔細看,會注意到有一些較黯淡的小光團,它們沒有隨著七彩光暈在晃動,而是像變形蟲慢慢在蠕動。

 “那是某種低級能量體,你可以稱它們爲夢界的寄生蟲,專吃生物在夢中遺留的能量,人類的夢是它們的最愛,因爲人在做夢時釋放出大量的情緒能量。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存在體。你們得天獨厚,禀賦高級的能量,那是低級能量體們所『夢寐以求』的。”她特別强調這語帶相關的用詞。

 “可是人類却把這些能量浪費在欲望和情緒中,而不是自我提升。你們在夢中隨便散失的能量,不懂得循環再用,正可供這些能量體吸食。這過程,可以視之爲能量的生態循環。可是有一些能量體進化到更加具侵略性,會主動侵入夢吸噬人類的能量,不管是不是你們遺下不用的。我們有一個部門,就是專門進行防治害蟲的工作。這是保護你們的很重要工作啊!”

        矮個子忽然插話:“我以前正是在那部門工作。”

她微笑向矮個子點頭:“我必須說,做得非常出色。”

他一臉自豪,難抑笑容向她點頭答謝,上身也稍微前躬。

“我們有不同部門,負責管理夢的不同範疇,有些是你無法想像的,例如有一個部門是管理特別擅長做夢的動物,例如猫。所以說,我們工作的繁複性遠超乎你所能想像的。”

我衷心說:“這大概是很有趣的工作。”心裏却納悶另一件事。

她似乎已經看穿我心裏的疑問:“我們又是什麽部門,跟你又有什麽關係呢?可以說,我們的工作是芸芸夢管理中最困難之一。”

她停了不說,給自己倒一杯茶,然後又替我倒一杯,再優雅地加糖加奶攪拌,細心品嘗了幾口。

她還是一派氣定神閑地:“當人類進化到一定階段,首先促成他們深刻反省自己意識的,正正是夢。在夢中,人以强烈而特別的方式經歷生活的片斷,以及日益複雜的情感。正正因爲夢和清醒狀態截然不同,逼使人類向內審視自己的內心世界,所以原始文化都非常重視夢。

        “然後,人類又進化到一定程度,出現了一批特別敏感的靈魂。她們不僅醒後能清晰回憶夢,而且還能在夢中保持覺知。其中又有一些特別有才華的,慢慢發覺可以在做夢的當下改變夢境,于是她們發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比現實世界要無限豐富的境界。
 
“有些人利用夢來提升自己,這是好事。可是有一群人,稱爲dream stalker(游夢者),只是爲了做夢而做夢。他們發現了多姿多采的夢境後,每晚流連忘返。這樣在夢海沉溺只是浪費才華,對他們沒有好處,但是也不至于有壞處。他們會在夢中幹出各式各樣的事。”說著她嘆一口氣搖搖頭:“你無法想像的事情。我們的政策是保持最大的容忍,直至他們越軌幹出不恰當的事情。”

“例如其中一類人,稱爲dream hacker(夢駭客),他們的行爲就很不恰當。他們發現自己有能力可以走進人家的夢裏。最簡單的是dream voyeur(窺夢者),他們專門偷窺人家的夢。這幷非恰當的行爲,可是我們也會儘量容忍,只要他們沒有干擾他人,我局目前的策略還是保持監視而已。”她又嘆了一口氣: “這也是沒有辦法,我們的人手也委實嚴重短缺。這些工作,幷不是你大學畢業,又或者拿一兩個博士就能勝任的。”

我注意到那兩個男人這時用高人一等的目光看著我。

“可是有些夢駭客不僅侵入人家的夢,還做出越軌的行爲。最常見的是在夢中和人發生性關係。”

竟然可以這樣?可能太陽每天轉回來看地球,就是爲了看這些新奇的怪事。

她大概也注意到我的驚訝表情:“這其實不是稀奇的事情,在各地的文化中都普遍有類似的傳說,例如歐洲人所說的夢淫妖incubus,其實正是這一類夢駭客。他們會利用對方的情欲,在夢中和受害者做愛。這種性體驗,通常比現實的性愛,還要强烈,所以沉溺此道的人,大部份索性完全放弃了現實的性愛。通常受害者會懵然不知,只當作一場春夢,甚至回味無窮。你可以說這是不道德的事情,可是我們也只會在過份的情况下才會插手。”

她繼續說:“我們被逼容忍,因爲有各式各樣更嚴重的罪行要處理。比較嚴重的例如有dream vampire(夢吸血鬼),他們專門侵入他人的夢中,吸噬對方的能量。這樣做是爲了攫取能量,令自己變成在夢及現實世界裏的超人,甚至長生不老。”

我沖口而出:“她不是vampire

        她和顔悅色安慰說:“我沒有說她是,但是也不能保證你的朋友將來不會淪落爲另一隻吸能鬼。畢竟,人在夢中發現自己有如此大的自由和能力,難免會面對很大的誘惑,以致終有一天墮落。”

        我心裏高呼:“老太婆,這是不可能的!”

        她的聲調突然再添幾分威嚴:“你現在能理解我們工作的重要性,也自然應該會支持我們的工作。你的朋友即使還不是vampire,也犯了另一項嚴重的不恰當行爲。”

        聽她這樣一說,我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她用一副事態嚴重的語調說:“她把人家帶進自己的夢裏。”

        我立即反駁:“這有什麽問題?”

        她的臉容又回復和藹:“My Dear”她像抽雪茄吐烟般緩緩說出優雅得有點矯揉的英式英語, “你不明白,這是很危險的行爲。把人帶進自己的夢裏需要很大的能量。首先她要把你的dream body(夢身體)和肉體的連系帶暫時割斷,然後用她的能量包裹著你的dream body,令你暫時融入她自己的dream body裏。換言之,你完全依賴她而存在于夢界中。最後她要花一定的能量幫助你的dream body再次和肉體連結在一起,你才可以醒來。如果中間出了什麽岔子,又或者是她立壞心腸,你便會像無主孤魂四處飄浮,不知什麽時候才醒來,甚至可能永遠無法醒來,正如剛才她把你留下。”

        我急忙替她辯護:“那是逼不得已,因爲他們突然出現!”我指著兩個男人。他們瞪大眼回敬我的指控。

她說:“不管怎樣,根據我局的政策,把他人帶進自己的夢是禁止的行爲,只有在特殊情况和受嚴密監察下才能進行。你朋友的情况雖然不屬于dream kidnapping(夢綁架),可是我們决定插手干預。”

我不忿質問:“爲什麽要針對她?”

她露出安撫的笑容:“我們不是特別針對你的朋友。年青人,你嘗試平心靜氣理解,我們一直很克制,但是最近的情况令我們不得不采取較激進的措施。”

突然不知那裏響了一個特別的聲音,好像是訊號,她給高個子示意。高個子連忙跑到她的辦公桌前,看了一會兒,又走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麽。她想了一下,低聲對高個子講了幾句,高個子又趕緊跑了出去。

她才回頭來對我說:“當人類的歷史進入理性科學年代,dream stalker的數目曾經銳减。這500年來,我甚至多次考慮過退休。可是近這幾十年,一大群很有天份的年青dream stalker突現涌現。可以感受到整個時代的能量正在急遽轉變。可惜他們沒有好好利用他們的天份,而是利用游夢來幹出很多以前無法想像的行爲。如果這樣下去,恐怕情况會失控,不僅會影響夢界的秩序,甚至直接危及現實世界……”她欲言又止,有半秒鐘流露了一絲憂慮,很快又重拾對一切運籌帷幄的神情:“我們也决定開始采取更嚴厲和激進的措施。”

“嚴厲”這用詞在她嘴裏說出來,讓我很不安。

        然而她還是那無可抵抗的親切笑容:“其實作爲她的朋友,你應該好好勸她,以後別再搞勾人入夢這些危險的行爲。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聽她這樣說我的心又猛抽了一下,那悸動久久不能平伏,在感情上我是完全站在夢女郎的一邊,我完全信任她的善意,支持她任何行動。可是在理智以至其它方面,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被眼前這個女人攫住了,她有壓倒一切令人折服的魅力。我屏息靜氣聽她說下去:

“你的朋友無論是對他人還是對自己,都屬于特別危險的一類。他們進入夢境的時候,肉體會從現實世界暫時消失。這類人因爲沒有了肉體的束縛,在夢境裏的能力也會更强大。我們把這類人放進要受特別監視的名單中。

“而你的朋友又是其中很罕有的一類。她很有天份,在夢裏有很强的變形潜能。如果她肯放弃自我,不再沉溺于任性的dream stalking(游夢),好好接受嚴格的訓練,她可以成爲很出色的夢管理員。”

        她突然壓低聲綫,上身傾前凑近我,說:“不怕告訴你,你知道爲什麽我特別關心她嗎?”我搖搖頭。

        她首度流露出個人化的笑容,眼裏散發青春的光芒,像閃閃星空:“因爲她很像我。”我有點驚訝, “很多很多年前,我跟她一樣。”說完她回復之前的姿勢,那個人化的笑容和神光消失了,代之以標準的官腔:

        “可是如果她像這樣自由放任下去,總會幹出嚴重的傻事,甚至危害自己的生命。而在這一天之前,我們會采取很嚴厲的措施來對付她!”

她雙眼射出一道灼人的光芒,令我恍如直視太陽有幾秒的光盲,“嚴厲”一詞再令我陷入極度不安。

        她又突然變回和顔悅色:“相信我,她肯回來接受我們調查和輔導,是最符合她的利益。”她一張一弛,令我完全無法招架。

        我囁囁問:“如果你們捉拿了她,會對她怎樣?”

        她揚一揚頭,說:“那要視乎她幹了什麽事啦。”

我變得恐慌:“你們會關她進監獄剝奪她的自由嗎?你們……該不會像滅蟲那樣殺掉她吧?”

        她答:“我不會回應假設性的情况。我只能說:她肯越早和我們合作,對她越好。所以爲了她好,你應該協助我們。”
 
        我的內心陷入分裂的交戰中,感情上我死也不願意出賣夢女郎,可是我已經徹頭徹尾給眼前這個女强人懾住。糟糕,兩個女人都是如此精于攫取人家的心神。天啊!我得趕快離開這裏。我開始如坐針氈。

        我陷入內心的掙扎,有幾秒鐘沒有注視她,我不經意怯怯地再接上她的眼神,心從口中跳了出來。她的眼睛沒有了眼珠!只有一團純白的光芒,我的心神頓時被攝進去,仿佛整個人被卷向海中心的漩渦。

        刹那間四周的景物消失了,我處身于純白發亮的空間裏。突然傳來女主管的聲音:“你身上還有一點她的能量,你能感受到她嗎?”

        我忽然看到夢女郎浮在我前面的亮白虛空中,急忙呼叫:“他們要抓你,快跑!”可是她只是對著我微笑,沒有逃跑,而且還把衣服褪去,露出了豐滿赤裸的身體,和我想像中的身體一模一樣。我感到勃起的閥拉屎

        突然,我整條脊骨受了一下電擊,仿佛劃過一道閃電,眼前的夢女郎收縮成一道光影,溶入我的體內。我感到全身的皮膚下,應該說在整體骨胳上,好像縛著一層橡膠膜。我越想掙扎,那層膠膜越綳緊。

        再恢復意識,重返辦公室的空間裏,我發現自己酥癱在椅上。

        眼前一切沒有任何改變,女主管還是坐在我的前面,眼睛已恢復常人狀態,遠處一邊還是坐著兩個男人。似乎我剛才失神,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們連汗毛也沒有動過一條。

        女主管挂上了道別的官方熱情微笑:“占用了你的美夢時間,實在抱歉。很感謝你今天來協助調查。對不起,我還有工作,不能再和你談下去。再見。”她站起來。
 
        兩個男人同時起身向我走過來。我撑起還有點酥軟的身體。跟隨他們向大門走去。

走到大門前,奇怪,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是一道橫開的自動門,現在却變成沉重的實木門。他們用力往前一推,門向外敞開。

        我踏出門之際,感到身體猛然抽搐,便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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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睜開眼皮,四周漆黑一片,連忙彈起來。原來又回到房子裏。天色早黑透。沒有黑西服男人,身邊也不見夢女郎。只有她穿的kimono留在被褥上。客廳中心沒有日式灶坑,表明這是現實的房子,稍稍安心。可是又立刻憂心她是否安全。

        起來想找電燈開關,可是被玻璃門外的枯山水吸引了視綫。枯山水的砂流反射燈光,一派幽寂,仿佛真的聽到流水淙淙。天籟無聲,正是此意。如果今晚是月圓,霜白月光照在廣闊的砂上,景致肯定更美。
 
        想得入神之際,客廳的燈光突然亮起來。我嚇一跳立即轉身,看見夢女郎全身赤裸,手裏拿著kimono站在電燈開關旁邊。

        OhThank God,你回來了。”她如釋重擔。

        她再穿上kimono。我不好意思連忙把頭轉過去,整理晨衣掩藏好變硬的閥拉屎,想起了剛才在夢中所見她的赤裸身體,又微微感到那包裏骨胳的綳緊。
 
        她已穿好衣,邊整理頭髮邊說:“我回頭找了很久,一直找不著你。擔心死我啦!”

        她向我道歉,說以爲已經懂得如何避開他們的偵查,怎知還是被發現,情急下只好暫時留下我,希望他們又會上當。我說沒有關係,然後把被帶去見那女主管的情况告訴她。
 
        她聽著,神色凝重。到看見她的裸體那部份,我不好意思,沒有說出來。我講完之後,她眉頭深鎖沉默不語。
 
我暗自疑惑:她從什麽地方赤條條走出來,難道她做夢的時候肉體真的會消失?

        她突然說:“我們走吧!”

        開車回市區的途上,她一直沉默,我也睡著了。

        分手的時候,她看著我,口裏想講點什麽,却沒有說出來。最後只伸手摸摸我的臉,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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