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3    ……捕黑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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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氣男生:出走前 341

        我和過份女孩開始貼近,是從黑洞開始。

        自從那天不期而遇之後,有幾次我仿佛看見她在遠處像虛靈的黑影飄過。她也似乎有意無意的瞟我一眼。每次我都想鼓足幾個世紀的勇氣走去打個招呼。不過Hi之後該說什麽呢?說我對西比爾的神話有了新的體會?只落得像拉保險般僞親切吧!胡亂盤算著,她便消失了。

        有一天我坐在學校泳池旁的看臺石階上,身邊放了一本《時間簡史》。

        突然有人坐下來:“哦,你在看這本書。”然後他向我說了一大堆宇宙學理論,什麽宇宙的萬有引力正在减小啦,什麽宇宙是由空間-時間-物質統一的量子化超微單位構成啦,我很快便墮入迷霧,可是他還是繼續自說自的。

        突然,過份女孩不知從哪個黑洞飄出來,熟稔地和他打招呼,坐下來向我們每人遞一支烟。沒想到過份女孩會坐在我旁邊,什麽宇宙和時間的歷史對我已經無意義,因爲時間的流逝和宇宙的旋轉都仿佛在她周圍停頓了。

        那人在國際互聯網上自稱爲“黑洞獵人”(black hole hunter)。我和過份女孩却暗裏叫他“黑洞男”。 如果有天你看到一個人,心裏奇怪:怎麽霍金(Stephen Hawking) 沒有坐在輪椅上,那准是黑洞男了。黑洞男的步履總不會連貫成一條直綫,對著你的時候,視綫像老在追逐一隻圍繞著你飛來飛去的蒼蠅,讓你天旋地轉。

        黑洞男是個連鞋帶也不懂結、却IQ超爆的悲劇天才。當年他破天荒12歲被大學取錄,成爲創校以來最年輕的學生,而且念到三年級還未畢業已經直接被美國某名牌大學破格收爲博士生,當時被譽爲“物理學界的莫扎特”,大家都引頸以待他會成爲第一位拿下諾貝爾獎的本校學生,好沾一點光。然而似錦的前程却像烟屁股一樣瞬間由光輝變爲焦灰,臨熄滅前還要被人使勁擠一把。

        他本來已經有自閉症傾向,在异地更加被診斷爲精神分裂多次進出精神病院。更麻煩的是他不接受行內一致膜拜神聖不可侵犯的真理。例如他說愛恩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根本沒有需要,又堅持要用自己的數學模型推出一套量子力學。結果博士論文泡了湯。灰溜溜回來,連本科的大學學位也沒有,一下子由傳奇淪爲笑柄。一個教授收留了他,讓他十多年來瑟縮半角做一個地位卑微連學生也看不起的研究助理。

        黑洞男看見過份女孩,更加侃得興起,我發現原來過份女孩談話時的眼睛特別亮麗,咀巴到位的開合异常性感。我傻傻的一邊看著他們談,一邊在微笑,像欣賞原始外星人說外星話一樣不可思議。至于爲什麽是原始,這點倒是突如其來的感覺,覺得他們應該比我多活過起碼幾百年。

        談了半個小時,黑洞男突然緊緊兮兮四周打量,才壓低聲綫說終于研製出一部可以捕捉黑洞的儀器。過份女孩興奮得彈起來,像她頭上觸電竪起的任性短髮一樣。他嚇得“殊”一聲按下她,說這是美國軍方最想得到的技術,他在互聯網和國際上一群像他的奇才交流時,都非要通過基本上無法破解的量子密碼(quantum cryptography),才敢討論。他一定以爲我是過份女孩的朋友,所以才信任我。

        “你們要去看看嗎?”他問。過份女孩强抑興奮瞳仁放光不斷點頭,沒想過她對“你們”二字沒抗拒,我爲她願意讓我加入感到受寵地雀躍。

        于是我們走到他的辦公室。所謂辦公室只是收留他的那個教授的實驗室旁邊一個雜物房。裏面亂得叫人頭昏,他却鄭重叫我們別碰他的東西,免得打擾他的秩序。最厲害是一排十多座電腦屏幕,裏面不斷衍生出一些奇特的圖案。他說那是他的水族箱。其實是他設計來模擬宇宙演化的計算機程序,他最喜歡每天花幾個小時盯著這些圖案。他抱怨已經把十多座電腦連結成一套小型超級電腦系統,可惜運算能力還是不足够。人微言輕,大學的超級電腦,他像小太監眼巴巴看著皇妃,連碰碰的資格也沒有。幸好網上有一個駭客已經答應幫他hack in某座超級電腦。

        他的手指和鼻尖幾乎同時碰著屏幕,說:“看!藍色的點表示可能有生命體,紅色的點可能發展出高級文明。”神情像主人介紹自己的寵物。

        我和過份女孩站在一片混沌裏不敢動彈,相覷而笑,看著他情深款款地把一部儀器抬出來。一瞧不禁有點掃興,怎麽像公厠裏自動售賣安全套機那樣毫不sexy?“捕黑洞儀”啊,理應是:鼓聲登登登,Laaaaadies and Gentlemen,總該有點驚天動地的派頭吧?

        教授知道黑洞男利用實驗室的資源來砌成這部鬼東西後大發電霆,臭駡了他一頓,說如果不是好心收留他,他只是廢物、瘋子。而事實呢?黑洞男多年來一直爲教授解决了不少理論問題,令教授這幾年在國際間撈到一點名氣。唉,學術界,金玉其外,還不是一堆自吹自擂的爛蘋果。

        缺乏資金,儀器未臻完美,但黑洞男還是想冒險開始實驗,建議深夜後大家合力把它抬上大學校長官邸旁的山頂上去捕捉黑洞。遠離校園好一點,他說,因爲搞不好,可能會把大學轟掉,甚至會毀滅整個地球。我和過份女孩都振奮得睜大了眼,在校長官邸的旁邊轟掉整所大學,很久沒有聽過這麽令人熱血沸騰的事情了!

        就是這樣,我第一次和過份女孩共處了大半天,還一起等待黑夜的降臨。活了20年,那可能是我最愉快的一天。

        半夜,我們三人像低智的超人電影裏一心要毀滅地球的滑稽罪惡集團那樣,合力把儀器送上山。

        初秋山上的風有點凉。城郊的星空談不上珣燦,但依稀還可以辨認幾個星座。黑洞男在忙著調校儀器。我仰望黑夜長空,想到宇宙爲什麽會存在,或者到人類滅亡那天,也是注定無法破解的謎。我看到的亮光,也許是來自幾百萬年前早已爆毀的星球。太陽熄滅的那天,我和她已經在數不盡的輪回中化作飛灰,早不存在了。太陽的餘暉射到幾百萬光年外,某種高智慧生命接收到時,他們能否破析這個晚上,在如蜉蝣一夢的青春某瞬間,我和暗愛的女孩,幹著也許是轟烈驚天,也許是無聊透頂的事嗎?

        我偷望身邊的過份女孩。她抽著烟,暗黑裏泛出的瞳光比頭上的星空還要明亮。我暗裏祈求這黑夜就是永恒,永遠捕捉不到黑洞,也永遠不再有光明,我們就這樣廝守下去。

        她突然看到我在望她,硬繃繃的問:“有什麽事嗎?”

        我有點窘,隨口說:“沒有,只是想到:不知爲什麽宇宙會存在,然後不知爲何會有太陽,有地球,不知爲什麽會有生命,然後生命是你吃我,我吃你,接著有咬人的性欲,還有仇恨,還有愛。一切不是很荒謬嗎?”

        她說:“人生如果像老鼠籠那樣,只有入口沒有出口,那只有注定的荒謬。”

        我問:“那麽死亡大概是出口吧?”

        她有點愕然,停頓了一會:“也許死亡不過是另一個入口,或者黑洞才是真正的出口。”

        然後黑洞男鄭重宣布一切準備就緒。黑洞男認爲宇宙間有很多超微型的黑洞,那不僅是baby black hole(嬰兒黑洞),更恰當的說法是黑洞種子。那是比基本粒子還要細小,在宇宙誕生時産生的超空間……算了吧!我大概永遠無法真正理解他說什麽。總之,如果能捕捉到一粒黑洞種子,便能够利用它來釋放足够全人類使用千百年的能量!又或者扭曲空間,把信息瞬間傳到宇宙另一邊,甚至逆轉時空!

        難怪他怕這技術會落入美軍或者恐怖份子手上。把所有核彈氫彈一起引爆沒有什麽大不了,不過是人類連同大部份生命都毀滅,起碼蟑螂和紅火蟻一定可以生存下去,千百萬年後地球又是一條好漢。可是眼前這個瘦削的瘋子天才却真有轟掉整個地球的能耐!

        我和過份女孩陷入漫長的等待裏。只有黑洞男不時忙著檢查調儀。過份女孩像一直在沉思什麽。我一時仰望星空,一時偷看她,一時陷入胡亂的思緒裏,不覺間睡了不知多久,戛然在黑洞男的興奮騷動中醒過來。他們聚在計算機前。黑洞男說測量到特殊的能量擾動,很可能捕捉了一粒黑洞種子。他興奮得近乎胡言亂語講出一大堆我們無法理解的技術解釋。我和她都緊張熱切期待著。

        一會兒後,屏幕顯象亂作一團,儀器也開始劇烈振動,黑洞男的神情也由興奮變爲緊張然後驚恐,口裏喃喃著莫名其妙的東西。忽然間,我首先是感到,然後才看到一團黑色的能量波從那部儀部中爆發出來。或者說一團黑色的虛無渾圓擴散,把周圍吞沒。女孩、我和黑洞男被震蕩波彈得向後離地飛去。這本應是轉瞬間的事,奇怪一切像電影Matrix(駭客帝國)裏的慢鏡。我看見過份女孩被轟得從我身旁緩緩飛起,那團黑暗的虛空像快要吞沒我們,我伸手想抓著她,然而女孩還是溶入虛黑裏消失掉。

        我自己也被吞噬進純粹的黑暗裏,那是連身體也仿佛不再存在的黑暗。我惟一能感到的,只有意識,純淨的意識。平時喋喋不休的思緒,好像黃河忽然斷流。我的頭腦從來未如此安靜過,心也靜謐舒服。原來徹底純粹的黑暗幷不可怕,甚至令人非常享受。忽然有一個念頭緩緩飄過,我才發覺原來此刻心無雜念。

        奇怪,平時腦裏的雜念總是惟恐天下不亂急忙跑過絡繹不絕,現在却像綿絮鵝毛既輕又慢地飄過意識。那是想到不知過份女孩怎樣。待這個念頭蝸步走過後,隔了好一陣子,另一個念頭才慢慢出現:既然我沒有危險,她大概也沒有什麽危險。

        意識又回復純淨無瑕的狀態。這才體會到:原來20年以來腦裏都像燒著一團火,當下雜念消失了,火熄滅了,整個存在一片清凉沁心。這種意識狀態是我從未經歷過,然而感受却似曾相識。也許還浮在子宮未生下來受教育污染之前,或者每晚在無夢的沉睡裏,我們都會接近這狀態,只不過是無意識而已。

        因爲失掉了時間的意識,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失去對純粹黑暗的覺知。再恢復意識時,是過份女孩把我喚醒。我看見她安然無事,高興得頓然清醒過來。遠處黑洞男正在檢查著他那堆廢墟。算一算,我被那衝擊波拋到差不多10以外!

        我和過份女孩互相問過一切安好之後,便走去看看。黑洞男一臉沮喪。他的捕黑洞儀已經徹底瓦解,筆記本電腦也報銷了。我們問發生了什麽事?他說只能肯定有過不尋常的能量活動。不過還未能確定是否真的捕捉過一個黑洞,惟有希望磁盤可以復原,能够分析數據。他要留下仔細周圍檢查,叫我們先走。
我們三人幾乎是擊掌立誓:千萬別向人提起這件事,否則四馬分尸五雷轟頂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喔!對不起,是我誇張胡扯遠了一點。)

        然後我和過份女孩走下山。回到校園,她很累的樣子,沒有說再見。我不捨得地看著她的背影走遠。
回到宿舍才發覺,原來現在還是107日的晚上還未到12:00。奇怪,我們明明是踏正半夜出發上山。是我之前搞錯了日子?抑或又回到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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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因爲這樣,我感到和Linkin Park脉相連。

        ……
知道得太多,瞭解得不够,是對青春最殘忍的待遇。

You reached for the secret too soon 你太早洞悉了秘密
You cried for the moon 你爲月亮哭泣
Shine on you crazy diamond… 照在你身上,瘋狂的鑽石……

Roger Waters 的聲音和電結他在我腦海中翻騰。還有20歲以下的年青人聽Pink Floyd 嗎?大家只喜歡那些什麽男孩什麽女孩的樂隊。看穿了,這些流行偶像比我還要平庸,我爲什麽要崇拜他/她們。唉!從哪個時代開始,集體的青春變得如斯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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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真的感到作爲男人擁有經常的性欲不得以釋放是一種果報,甚至是相當無辜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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