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11  馬其諾防綫上的法國士兵與衣櫃裏的小女孩


        更令我吃驚的是,有兩雙眼睛正盯著我!我在床上彈了起來。果然就在小沙發上坐了一個男人,另外旁邊站著另一個男人。

 “你們是誰?”沖口而出後我才覺得自己笨。我在陌生人的家裏,根本沒有資格問這問題。而男人可能是她的兄弟、男朋友、父親,甚或是丈夫。我却睡在她的床上!我明顯處于不利的境地。我跳下床,稍稍整理一下儀容。

他們都穿著整潔光鮮、剪裁稱身的黑西服。我分不清10萬一套和千元一套的西服有何分別,但是也能看出他們用的是優質高檔布料,裏面是畢直的潔白襯衫,黑領帶結成畢達哥拉斯也會贊嘆的完美等腰三角形,襪子是新淨的長筒襪,即使坐著的男人蹺著二郎腿也沒有露出毛茸茸的小腿,皮鞋擦得油光可鑒,連鞋帶也結得像伏著一隻蝴蝶般優雅對稱,真是無可挑剔。
       
“是他嗎?”站著的男人問坐著的那個。
       
站著的男人體形較矮小,也略爲肥胖。坐著的男人明顯較高瘦。兩人都是大概4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前額的發綫像二次大戰馬其諾防綫(Maginot Line)上的法國士兵一樣迅速崩潰。

坐著的男人沒有回答,一直在端量著我,過了一會兒才用冷淡的語調問我:“她在哪兒?”

謝謝,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我覺得沒有睡了多久,她是什麽時候走了?或者她見我睡得香甜,沒叫醒我自己走去買東西。我本想說 “她剛才還睡在這裏”,但是慶幸腦袋比嘴巴快,制止了它吐出口。這兩個男人其中之一可能是她的丈夫或蓄養她做情婦的有錢人。總之我睡在一個女人的床上,事情很難說過去。突然間我覺得一切很荒謬。爲什麽我會淪落在這曖昧的境况裏?我不過是應邀幫助搞清楚她聲稱很重要的事情。我甚至還未曉得究竟是什麽事。

 “我不知道。其實我才認識了她不够3小時。我突然覺得很睏,借她的床歇了一會。不知她什麽時候走了,她大概很快會回來。”怎麽我的語氣好像在自辯?我沒有做過任何錯事啊。我在盤算怎樣找個機會抽身離開,忽然注意到,剛才挂在墻上的捕夢器不見了。我悄悄地看看四周的墻,的確是不見了。她拿著捕夢器走了。
       
 “他不能令她顯現。”站著的男人又對坐著的男人說。

         “是她帶他進來,不是他帶她來。”坐著的對站著的說。

         “他會不會是其中的一個?”站著的對坐著的說。

         “他似乎一無所知。”坐著的對著站著的說。

         “要不要把他帶回總部?”站著的對坐著的說。

         “先搞清楚他的能力。”坐著的對站著的說。

        我開始擔心這兩個傢伙是不是壞人。我不能一走了之,起碼應該等她回來,確定這兩個人不會傷害她。
 
        坐著的男人從沙發站起來。果然比另一個人高出了半個頭。他走近床邊,在我面前大概兩米前停下,本來近乎冷酷的表情突然變得和顔悅色,變化的急遽幾乎把我嚇了一跳。
 
         “你也會同意:你在這裏不會完全沒有原因。你也想把事情搞個明白。試試想一想她現在在哪里。”。

         “我說過我不知道!”這傢伙真討厭,我的心窩和上腹之間的部位裏面好像有一個熱氣球忽然驟然膨脹爆裂,一股憤怒涌上腦袋:不管你們是她的什麽人,爲什麽我要像疑犯一樣非回答你們不可。

        他說:“不是知不知道的問題,而是專心地想。你可以想想她的樣子,想一想如果她現在出現,你當面問她,搞清楚事情,會有多好。想一想。你只需集中注意力。意志,意志是重點,把能量的中心放在肚臍的下面。”

        我幾乎在咆哮:“這事情和我沒有關係,可是現在我也想弄個明白,你們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究竟這是什麽一回事?你們是誰?找她有什麽事情?”
 
        本來站在一邊的男人也向我走過來,較高的男人示意他不要繼續。較矮的男人停了下來,也沒有再說。
       
 “用不著激動。我們不是壞人,也不會傷害你們。”臉上還是挂著政客一樣的和藹笑容。“相信我,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我的胃上面的太陽神經叢好像給灼燙過,積聚著一團東西,好不舒服。剛才突如其來的憤怒讓我也嚇了一跳。我爲什麽會如此激動?

         “他難以集中專注。看來無法令她出現了。”矮個子對高個子說。

        高個子對我說:“聽我的忠告:回自己的床去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以後不要再見她了,這對你沒有好處。”我忽然有衝動要向那張擠出令人嘔心的虛僞笑容的臉皮上狠狠揮一拳。但是可能因爲剛才突然爆發的憤怒令我保持覺知,所以這一次沒有讓這衝動攫住我的行動中心。我清楚感覺到這沒有付諸實行的衝動在太陽神經叢裏化作一股熱流,甚至慢慢化成舒適的感受。我從來不是衝動火爆的人,但是像這樣旁人一樣保持距離覺知自己的情緒,還是第一次。而且情緒能量變化之急劇令我有些愕然。
 
以後的日子裏,我在生命中又經歷了很多,慢慢領悟到,情緒是一種具體的能量,是在身體特定部位上流動的具體感覺。如果你比它快,及時覺知,它不一定會以慣常的形式爆發出來,如果一直保持覺知,負面的能量甚至會轉化成正面的能量。當然,當時我不能有如此清晰的思考。

        正當我還在沉思對自己情緒和身體能量的新發現的覺知時,那兩個男人已經不見了。我暗忖自己竟然沉思得如此入神,以致沒有發覺他們走了。可能是他們受過訓練可以不動聲色開關門閘,以致進來離開都能不讓人發覺。我趨前幾步,望著玄關盡頭的大門在盤算何去何從。他們突然離去反而令我有點不知所惜。我應該也趁此良機立即離去,像他所說那樣“回自己的床好好睡一覺做個好夢”,還是等她回來問個清楚?他們是她的親人、密探,還是黑幫份子?

        當我還陷入to leave or not to leave(離去,還是不離去)的哈姆雷特式思考時,腰際的衣角被人扯了一把。我嚇得不由自主彈跳到半米之外,轉身一看,站著一個大概56歲的小女孩!

見鬼!爲什麽這房子裏的人都會倏然消失,又忽然出現?她一直躲在哪里?這房子可供躲藏的地方委實不多。如果她是躲在厨房或者厠所裏,那兩個男人應該一早發現了她。我打量四周,似乎這個女孩只可能從衣櫃走出來。難道從我進屋開始,她已經一直躲在櫃裏嗎?或者是女人換衣服的時候我轉過了身,沒有看到女孩。

         “你一直躲在衣櫃裏嗎?”我問。但是她沒有答我,只是瞪著眼用冷銳的神光直刺灼我的雙眼。然而她的神秘出現,却令事情露出了一點曙光。這大概是一起爭奪撫養權的糾紛,我暗忖,也許是年輕媽媽和前夫或者情夫在爭奪女孩。
 
        我仔細打量小女孩,她們確實有點相似。只是小女孩有一雙不成比例的大眼睛,閃亮之中滲出無邪却令人不安的神光,讓人想起了BlytheTim Burton的電影Sleepy Hollow裏女主角Christina Ricci的造型
 
         “你認識剛才那兩個人嗎?”她沒有回答。我再問:“你要躲避他們嗎?”她點一點頭。

于是我悄悄走到門邊,透過防盜眼偷偷看那兩個男人是否還在門外。很難確定他們已經真的離開,他們很可能就躲在門邊等房子的主人回來,甚至正在監聽屋子裏的一舉一動。我仿似給一隻打瞌睡的老虎扣上頸鏈般小心翼翼把防盜鏈扣好,又躡手躡脚走回小女孩身邊,爲了離門口遠一點,我把她帶到衣櫃旁。
 “你害怕嗎?”我問。她搖搖頭。

我吐了一個很長很長的 “唉”字。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我要怎樣做的思緒更混亂無主,一邊看著小女孩,一邊苦思,腦裏竟然響起了Guns N’ RosesSweet Child O’ Mine:

Where do we go 我們去哪兒?
Where do we go now 我們現在去哪裡?
 
        在以後很長的日子裏,每一次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上茫然不知前路去向,我的腦裏都不期然響起Axl Rose反復在叫喊的這段。但是天啊!在這個當下,這關節眼兒,我想得出來的,竟然只有這段歌?

一把理智的聲音劃破了這近乎諧謔的腦內配樂:“這一切說到底與我無關啊。”忘記了在那裏讀過一段話,意思大概是:很多時候,人的最壞念頭之一是自以爲可以隨意介入他人的生命,自以爲可以令他人的生命變得更好,而事實往往是令事情變得更糟糕。

可是現在肯定不可能立即一走了之,起碼要等她回來。我想到應該給她打個電話,于是急忙翻出電話,可是撥號後,只像把一粒小石拋下饑餓的無底古井,毫無回音,連打不通的訊號音也沒有,試了幾次,只有放弃。現在除了呆在這裏等她回來,已經別無選擇,我感覺就像困在一個荒謬的夢裏那樣

         “你和媽媽一起住在這裏嗎?”其實人家的事我不應該多問。智慧之聲一直提醒我這與我無關。我只要等她回來便可以離開。問題是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而且萬一那兩個男人回頭,我應否讓他們進來帶走她?想到這裏,我覺得要搞清楚最起碼的事實。

        小女孩還是沒有回答,還是一樣的灼人目光。

 “那麽你的爸爸在哪兒?”還是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她只是搖搖頭,一樣的沉默。她意思是像岩井俊二電影《燕尾蝶》的女孩一樣沒有名字,還是她根本不會說話?一股憐憫打從我的心往喉頭涌上來,像一朵花在我的心窩幽幽綻放。不管怎樣,也是挺可憐的小女孩。那個不知是否她媽媽的女人是逼不得已,還是不負責任得竟然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要躱在衣櫃裏,像猶太女孩逃避納粹軍那樣,而且她還可能是啞巴。

        糟糕,再想深一層,那女的會不會是人口販子?甚至和那兩個男人本來就是蛇鼠一窩,因爲利益反目?我應不應該報警?但是看眼前的她又不像一個被拐帶的女孩。哎喲,想到越來越多可能性,我的頭快要炸開了。

        我的腦袋被混沌的思緒纏得越來越緊時,她像小猫般柔軟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邊,再用雙手用力把我的手向下拉,意思是叫我坐下。于是我坐在地上。然後她跑到衣櫃旁邊從一個雜物櫃裏拿出一堆玩具,捧滿雙手走回我的前面坐下。

        玩具包括一部奔馳牌轎車模型和幾個玩具娃娃。最大的一個我認得是Peko,是日本不二家牛奶糖的代言形象。她形象鮮明:舌頭上翹舔著嘴角,穿著工人牛仔褲。這個城市的玩具收藏家稱她 “牛奶妹”。此外還有一個類似Barbie娃娃,總之是金髮碧眼、身材誇張不合比例、毒害小女孩心靈向她們自小洗腦灌輸這才是美的標準,好令她們長大後自形慚愧不斷消費來掩蓋自卑的那種玩偶。還有一個是NBA籃球員Kobe Bryanfigure,記得是由一位才華橫溢的本地年青玩具設計家設計的。此外還有一個細小的男嬰孩娃娃。
 
        她先把4個人型玩偶排好。KobeBarbie在前排,後面Peko和男孩幷排。然後推著車,口裏模仿引擎的聲音。
 
我腦裏閃過曾經在電視紀錄片裏看過兒童臨床心理學家誘導孩子進行治療,突然若有所悟。

 “這是你嗎?”我指著Peko問。她猛然抬頭看著我,眼裏終于閃出一道符合她這個年齡的目光。Bingo! 終于找到溝通方法了。

        那麽其它的又代表誰呢?Barbie會不會是那女人?問題是她和Kobe是什麽人?是拐帶女孩和嬰兒的暴力集團成員?如果是她媽媽的話,那麽Kobe是否她的爸爸?男嬰是另一個受害者,抑或是她的弟弟?

        于是我嘗試從簡化得有點滑稽的弗洛依德派精神分析假設起點出發:一切心理問題都源于家庭。

         “他們是你的媽媽和爸爸嗎?”她沒有回答,繼續在模仿汽車行駛的情景。起碼她沒有否定,我假設這真的代表她的父母。

         “那麽他是你的弟弟嗎?”

         “哦,你和爸媽弟弟坐在車上。你們要去哪兒?爸爸媽媽現在在哪里?”

        她停了下來,沒有望著我,低頭盯著小轎車。緊緊捂著的小嘴撅起來,微微抖動。我正盤算怎樣繼續時,她忽然狠狠把車撞向四個玩偶裏,然後再從被撞得四散的娃娃中抓起轎車,使勁把它擲向一邊的墻上。車子散落一地。

        仿佛這一天我可憐的心臟還未受够煎熬,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嚇得不知所惜。她開始哭起來,泪水像自來水龍頭破開夾著鼻涕簌簌涌下。她癱坐在地上抬著頭放聲啼哭,像一隻受了傷在號啕的小動物。
 
        我呆呆傻傻看她哭了好一陣子,才醒覺到應該做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把她擁入懷裏,給她安慰。她緊緊抱著我,已經哭得哽咽氣促。我輕輕拍撫她的背,說:“不要怕,沒有事的。”然後已想不到可以再說什麽,我甚至不知道是什麽讓她如斯凄戚。懷裏的她像一團濕透的綿花。我的心酸得難受。

16歲的那年,我堅定地下了結論:這個世界不可能有上帝,如果有的話,祂就是最值得詛咒最滔天的罪人。看到世界上千萬的孩子每天在受苦,絕對不可能相信有他爸的上帝。世界充滿苦難,成年人受苦,OK,我無話可說,就算我們每個成年人都罪有應得,都活該受苦,孩子犯過什麽罪而要受這樣的苦?如果這個世界真有個全知全能的上帝,祂就不應該讓那麽多孩子受苦。看著孩子們受苦而袖手旁觀,祂爸的手在忙著自瀆嗎?。

        這刻的心酸讓我回憶起小時候最難受的事情之一。每年的冬春之交,街上都會傳來小猫尖凄的叫聲,那是找不著失去的猫媽媽的哭聲。孩子的我聽著叫聲由尖凄變得沙啞最後變成無聲,心酸難受如現在一樣。有一次我在後樓梯拾了一隻小猫回家偷偷養了幾天,最後給老爸發覺了,在駡聲中把它拋回樓梯,我聽著小猫的叫聲由尖凄變沙啞最後無聲,一直在哭,傷心了好幾天。我不能明白爲何成年人可以如斯殘忍。

後來讀魯迅讀到最觸動我的話:造物最可惡,是把生命做得太濫了。濫得一條生命顯得如此卑微賤下。或者成熟的人學會對泛濫得卑賤的受傷害生命麻木狠心。成長,就是學習變得殘忍嗎?對人,對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漸漸平伏,只剩斷斷續續嚶嚶切切的啜泣抽噎。究竟我在這房子裏有多久?自從踏入來以後,我已經失去了時間的知覺,甚至開始無法串連起這一連串發生的奇怪事情,恰似珠簾斷落散滿一地,我的意識變得支離破碎。

小女孩可能哭得太累,慢慢睡倒在我的懷裏。連我的睡意也回來了。我開始憂慮自己是否患上了急發性渴睡症。我輕輕抱起又再變得柔軟的小女孩,把她放在床上,在她旁邊躺下。已睡著的她像抱著媽媽那樣抱著我。

        她的媽媽啊,你什麽時候回來?漸墮迷糊之際腦內配樂響起了U2的歌Mother of the Disappeared(失踪者的母親),是Bono爲智利軍法統治下失踪人士的母親而寫的。1973911,美國CIA(中央情報局)幕後策劃智利軍人政變,造成數千人死亡,在接著18年的軍法統治下,上萬的人從人間蒸發掉。

近似的歷史,一段遭壓抑遺忘得寂寂無聞,另一段却被擁有超級權力的人大事渲染,高聲疾呼,爲了報復和先發制人,可以合理化到處殺戮。原來某些國籍的人命才是人命,其它人的,則草芥不如。

我暗裏苦笑了一下,現在我懷內的却是little girl of a disappeared mother(失踪媽媽的小女孩)。天鵝絨般柔軟而沉重的睡幕徐徐降下,我抱著小女孩,撫摸著那茸茸像初生小動物般柔軟的頭髮,一直想著弟弟和老爸。自從弟弟死後我從未試過和小孩子這樣親近。記得有一次在巴士上看到一對親密得如情侶的父女。大概只有4歲的女孩和爸爸開著玩笑,互相交換甜蜜的戀語和觸撫。累了的小女孩睡在爸爸的大腿上,爸爸溫柔地輕掃著她的頭髮。我忽然領悟到爲何看著孩子成長,父母總難免有悵然失落之感。小孩與父母之間,是最純潔的愛。一旦他們開始重視朋友多于重視父母,爸爸媽媽便不再是他們世界裏的所有,父母感到孩子漸離開自己越來越蒼老的世界。這幾乎是像失戀一般的失落感。

我其實很同情老爸。弟弟給他的是純真的愛和對未來的希望。媽媽已經不能給他愛,我也長大成形得不再是晨曦般的期望,弟弟便是他世界裏的所有。難怪他一直視我奪去了他生命的一切。沒有把我轟出街,即使是礙于道德負任,也算仁至義盡了。

記不起在哪里曾經讀過一個作家引用《麥田捕手》:“不成熟的男人希望爲光榮的目標死去,而成熟的男人却只想爲真理謙卑地活著。”然後這個作家接著寫道:“一個更成熟的男人只想爲他愛的人謙卑地活著”。我讀的時候不禁嗤之以鼻,心想:那麽對男人而言,成熟大概意味著退化。我寧願趁年青的時候找個無聊的理由轟轟烈烈死去。

可是此時此刻,我却突然很想保護她們。不管發生的是什麽事情,不管她們做了什麽事,我都想保護這個女孩和那可能是她的媽媽。我甚至想爲此而謙卑地過下半生。幸好用不著多久便覺悟到這不過是不成熟男性自以爲是的英雄感。我憑什麽保護她們?我不過是一個走到青春盡頭,茫茫然不知去向的kidult15歲的時候,我以爲自己無所不能,足以憑意志改變世界。可是到20歲,我除了學曉原來很多事情是力所不及外,再不能肯定自己可以做什麽。她們肯定比我堅强100倍。想到這裏,我不知是悵然還是釋然,意識便沉沒在無邊無際的睡海中去了。

        待我醒來之際,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然而時間感却實實在在回復過來。起碼窗外的陽光明確告示這是清晨。自從和女人一起躺在床上以來,到了這一刻我才重新感到實在。

        第一個完整的念頭是:“爲什麽我會睡在這裏?”我上半身彈起來,確定不是睡在宿舍那張狗窩般的床,才醒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我猝然轉身看看身邊:沒有女人,也沒有小女孩,只有一張便條:

我有事沒有等你醒來先走,冰箱裏的東西可以隨便拿來吃,走的時候把門關好便行。我會再找你。
 
她什麽時候回來了?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小女孩在哪里?我禁不住跳下床打開衣櫃查看,裏面沒有躲藏著小女孩。我稍稍檢查了一下,也沒有發現電影裏的那種暗格,拉開一個抽屜,裏面放了一迭迭折好的內衣褲,幽香撲鼻,我的心猛跳了一下,侵犯了人家的私隱,委實不道德,于是又連忙關上衣櫃門。

她在我不知不覺的情况下回來,又不動聲色帶著小女孩走了。

        我像坐在倫敦之眼摩天巨輪升到頂端一樣茫然,于是走進厨房喝了一點水。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饑餓感在胃裏爆炸,肚皮隆隆轟響,昨天傍晚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我打開冰箱,吃了兩件法式芝士蛋糕。如果不是不好意思,我可以把冰箱裏所有東西吃光。

邊吃邊想也理不出個頭緒。無論如何,我應該感到寬慰,不管事情是怎樣,起碼現在我終于可以抽身離開了。我急忙穿好鞋走向大門,惟恐事情再有突變,那兩個男人或者不知什麽人又會突然跳出來。臨離開時我留意到:捕夢器又放回原位,好像沒有動過一樣。

再找我?

智慧之聲又在腦中響起:不要自以爲是隨便介入他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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