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6    超現實的黃昏與末日女神的臂鐲

怪氣男生:出走前273


        過份女孩似乎天賦某種能吸引奇人异士到她身邊的氛圍。和她一起,我總會遭遇莫名其妙的人。

        這天,如常不期而遇邂逅她。她說:“去看gig吧!”那是一隊indie band(獨立樂隊),樂隊有一兩個成員是她的朋友。可是聽到中途她便拉著我逃了出來,因爲她說演出實在“爛得他爸的要命”。于是我們罕有地跑進金融區的一間酒吧。周圍都是打扮得很炫的男男女女,在酒精的掩護下交流著曖昧或張揚的暗示。我倆顯得格格不入。

        先是談音樂的,忘了扯到哪里去了,不久談到關于消失。過份女孩說得興起,幾乎把她面前那喝了一半的高杯Mojito打翻,不自覺提高了嗓門:“對!人的最大幸福就是不爲世界留下一點痕迹地消失!”

        一直坐在我們旁邊的枱獨自喝酒的男人聽到,含著笑把椅子拉近我們的枱:“對不起,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這是一個衣著和外型很smart,却難得讓人感到親切的男人。他應該是在這區工作,下班後獨自一人來喝酒。

        “冒昧打擾了,不過剛才聽這位小姐說有關消失的事,在我的生命裏,也有關于消失的不可思議事件,你們有興趣聽我說說嗎?”

        誠懇的微笑讓我不感抗拒。而過份女孩,當聽到是關于消失的故事,眼睛像暗夜裏的黑猫閃出靈光。

        于是那個男人開始說,當然,沒想過他一開口就不會收,像魯賓迅漂流記內說到某個荒島上那種會把人纏死的猴子一樣痴纏,描述細緻得令我們懷疑他根本就是個寂寞潦倒渴求讀者的小說家。故事足足說了差不多半小時:

        “我曾經有一位做模特兒的女朋友。而她消失了。

        那是一個黃昏,黃昏總有點超現實吧,尤其是暮色純粹的天空。我打開家門就知道到她消失了,整個空間仿佛經過消毒處理,徹底抽空了她的氣息。

        于是我給自己灌了一些酒,火燙的感覺從胃擴散燃燒,開始感到自己的心還在跳,仿佛是最後的安慰。無心的紅血球摩擦血管的細碎噪音慢慢響起,我漸漸聽不到周圍的聲音。

        我呆坐著,腦裏只閃過關于她的零碎片段,一切顯得如斯混亂,惟一歷歷在目的,是我們愛在廳裏做愛的情景。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講些猥瑣的事。關于她的記憶,對我來說像耶穌升天前踏著的石塊或者佛陀圓寂之際躺著的床一樣神聖,而且已經淨化得不涉及任何欲望。我必須靠詳述這些記憶來記著它們,否則它們便會不知不覺地從我的生命裏流失。你們能理解嗎?”

他的眼裏流出一絲憂悒。我和過份女孩都真摰地點點頭。他繼續:

        “我愛抱著她的長腿,她的小腿交叉架在我的肩上。我會從輕柔開始,然後以愈來愈激烈的節奏抽動,我愛一邊聽撞擊在她圓鼓鼓的臀部時發出的“啪啪”聲,邊看著她的胸脯上圓軟的波浪一起一伏地抖動。在她嬌柔的氣息喘得最激烈的時候,我會吸啜她的脚趾,把舌頭在她的脚底打轉,却絲毫沒有放慢節奏,反而加快了衝刺,弄得她顧不得呻吟,咯咯笑起來。

        “想到這裏,一絲幸福的感覺在心裏綻放。我要趁還來得及時記緊每一個細節,例如她的乳房是什麽形狀?她的乳房不是那種驕傲的高聳,而是有點少女的含蓄,却不少一點圓實和飽滿的彈性。我最喜歡她的內衣廣告,底部的圓渾綫條倒過來變成鼓得實實的峰頂,可愛極了。可是她不容許我留下任何她的廣告照片。也許她一早决心把自己的所有痕迹抹去?累得我每次在街上路過她的內衣廣告都會看得發呆,惹來鄙夷的目光。如果我告訴人們:那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我每晚都會見到她赤裸的身體,然而我還是喜歡她載著乳罩的胸部,他們會信嗎?

        “她的乳頭呢?我還熟識她的乳頭在我口裏的硬度,可是形狀呢?已經有些模糊了。唉,有那麽多的細節還來不及記住。她的腰肢又是什麽的弧度呢?想到這裏不禁有點悲哀。

        “還有她的耻毛,我最愛撫摸她軟茸茸的耻毛了,more than anything in the world。世界開始的時候不正是一片原始的處女森林嗎?每次閉上眼撫摸著,我都融入這片一望無際的溫柔裏,我像是地球上惟一的亞當。如今我把手伸往向空中,想再一次感受那軟柔,却只是徒然,我變成迷失在森林裏的孩子。我開始有些恐慌,令我感到最可怕的不是她已經消失了,而是我竟然已經開始無法清楚記起她的美麗。

        “她的氣息是一暈魔魅的氛圍,引得我著迷奔赴,却永遠不能抵達。我擁抱她,嗅著她芬芳,我愛在她連綿的高潮之際,把面貼在她雪白的胸前,感覺那宛如五月浮動的夢般溫暖柔軟的身體。我從不曾想過永遠擁有什麽。惟獨她的氛圍始終誘導著我。我們交換過的言語已經愈來愈模糊,譬如她是否曾經無邪地說過“我愛你”?

        “惟一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是每次做愛後她都愛用手指在我的腹部比劃,一副認真的樣子,好像在寫些什麽。我曾經問她寫什麽。她只說:“有一天你會明白。”她到底在寫什麽?是她真正愛的人的名字嗎?抑或她早預感自己總有一天會消失,而給我留下一點綫索?”

        他停了下來喝一口酒,神情明顯變得悲哀。他盯著酒杯良久,仿佛期望像看透水晶球那樣再見一次消失了的模特兒女友。然後他深深吐了一口氣,好像爲了重新拼合自己,才繼續說下去:

        “這是我第二次對人說有關我的模特兒女友消失的事。一直不是不會碰到“你那模特兒女朋友呢?”的問題。我每次誠意想搜腸索肚找出言辭表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猶豫之際,對方已想出了世俗的答案,于是支吾地好言安慰。當然更多是心抱“你早活該”的幸灾樂禍。我不是什麽特別的角色,却有一個模特兒女友,自然招來不少人的義憤,痛心完美的市場等價交換機制竟然因此有了一點瑕疵。我可活得很低調啊!起碼從來沒有因爲有一位標緻的模特兒女友而表現過自鳴得意之色。

        “至于我第一次真正向人傾吐,同樣是在酒吧裏。一個甚至比我的女友更美麗的女郎聽完後問我:“你是愛她嗎?”。

        我說:“怎樣才叫愛,我愈來愈搞不懂...”。

        她說:“什麽懂不懂!愛嘛,不是理論,沒有懂不懂,是有沒有獨一無二的感受。我說啊,你對她有沒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好像她可是你的中心,沒有了她你空洞洞的,胸口活脫像藏了一個黑洞,吸一口氣也...”她真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笑說:“也像穿過黑洞的奇點給送進另一個次元的宇宙吧”。

        她怔楞了0.7秒,稍露不悅扁著嘴喝酒。必須承認她蹙眉的樣子很可愛。

        我獨自在喝酒,她主動來問我有沒有獨一無二的故事,我猶豫應否說出:“我曾經有一位當模特兒的女朋友,而她消失了。”因爲我不敢確定這是否獨一無二,甚至不確定是否屬于“我自己”的故事。

        喝了一口酒後她說:“我最愛獨一無二的故事。爲此我願意付出一切,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獨一無二的故事,其餘的只是重複,我爲什麽不能用生命去交換?你猜我怎樣失掉處女之身?有個男同學說他有獨一無二的故事,說給我聽的條件是跟他上床。我說“好!”結果他事後猥瑣笑著說:“這就够獨一無二啦。”哪里是獨一無二!每個男人騙女孩上床都說對方是獨一無二。我一槍了結了他,拿了去喂禿鷹。”說著她朝我造了一個開槍的手勢。“好讓他知道這才叫獨一無二。”真够嗆的女郎。我喜歡她說“獨一無二”時的神態,像隱藏在性感內衣裏的乳房,充滿無窮的可能性,却有嚴格的現實性。

        我帶點歉意說:“我不肯定我的故事能否滿足你。稱得上獨一無二總有點份量吧,可是我覺得我的生命好像給鑿破了一個孔,什麽正在一直流失似的,愈來愈輕浮。我覺得這世界正在不斷失重,好像是整個地球在下墮,掉進一個沒有上下沒有盡頭的純粹空間裏,速度愈來愈快,周圍一切光影都被吞噬進一片純粹的虛白裏。急速得好像時間也被扯得粉碎,萬事萬物變成靜止的永恒。”

        我邊說著,身體開始虛浮。說話變得困難。仿佛語言跟肉體分離了,要花很大力氣才能捕捉那些飄浮的言詞。但我仍然得繼續下去,因爲我很清楚一旦靜默就會開始四分五裂。真至口裏吐出的話像遠處的回音,我再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酒吧裏喧沸的音樂和男男女女軟喁喁的耳語像是减速的錄音軌呼出令人悶窒的八月熱風。周圍彌漫的香烟酒精和那位女郎散發的香熏像忽然完全被抽空。嗅不出一絲氣味。籠罩愈來愈稀薄的空氣。我深深倒抽一口氣,反而開始暈眩。只有眼前的她是實在的。只有她!啊!我活在個什麽的世界裏?我靠近抓著她的臂胳,感到惟有如此才不會掉下那個張大口的深淵。但是立刻又意覺太唐突而放開手。她臉上那片燦爛的活潑隱退了,只餘一湖明眸流波清澈。多麽純粹的眼神。自女友消失以來,我以爲再沒有可能享受了。

        她把臂上銅色的臂鐲脫下給我,說:“其實重和輕本來就不是對立。你看。”我打量一周,沉實的存在圍著中心的虛無。或者是這完美的虛無支撑著它的實在。上面刻銘有一根羽毛的圖案。

        “這是古埃及的圖形文字,正義和真理女神Maat的標志。這根羽毛是她天平上量度靈魂重量的法碼,判斷誰下地獄。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爲什麽著迷要聽獨一無二的故事嗎?”

        聽她說到這裏,我的頭開始劇痛。

        我强烈感到需要身邊這位素不相識的女郎。我伏在桌上吟喃:“我要妳啊。”她默默不語,輕撫我的後腦。我昏昏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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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我的頭痛幷沒有减退,反而加劇了,一條傷口般的裂縫占據了我整個存在的中央。

        她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雖然我頭痛欲裂,還是不禁贊嘆她近乎完美的豐滿胸部。奇怪她粉紅色的乳暈不是圓形,而是形似一朵梅花。她爬上床跨在我的身上,把厚膩的唇印在我的嘴上,舌頭鑽進我的口裏熱烈地轉動,一邊替我寬衣。然後她沿著我的胸口一直吻下去,直至用牙拉開褲的拉鏈,再咬著我的內褲把它褪下,最後把XX吞沒。從來沒有女性用口給予過它如斯激烈的刺激。我整個身體處于爆發的邊緣,可是我絲毫不覺射精的衝動,而是有强烈欲哭的感覺。直至我終于痛哭,哭得像一隻受傷的狼在嚎叫,她方停下來。

        精液和涙水,是否是同一成份不同形式的宣泄?然而對男人來說,泪水總是比精液更難釋放。她上來吻我的嘴,仿佛安慰我不要哭。我平靜了下來,她吻幹了我的涙,然後騎在我上面,再一次把XX吞沒進她的身體內,特別濕潤的感覺像是爲了滋補我剛才流失了的體液。她半跪著手按我的腹部支撑自己以愈來愈快直至難以置信的頻率前後擺動臀部。快感和頭痛楚同一時間猛烈衝擊我的腦神經。

        我的頭一直痛得只能俯臥,但是最後還是忍不住要坐起來把面埋進她的胸懷內。射精的一剎那,也是我失去知覺的一刻。

        再清醒的時候,首先襲來的是那似曾相識的空虛感。接著我的心狂跳告訴我:她已經消失了。這房間像我的家一樣成爲失去了她的氣息的空間。我的心悸動得更厲害。

        我打電話問reception是否看見和我一起check in的女士離開。

        對方有點茫然說:“先生,剛才你是獨自一人check in的。”

        周圍旋轉著一萬尺高空上缺氧暈眩的感覺。我走近窗邊。窗外正對一幅超巨型的廣告屏幕。我看得胃緊緊抽搐:屏幕上的廣告模特兒正是那位女郎!可是她再不是躍然自我追尋獨一無二故事的女郎。現在她面上披著那種被稱爲性感的誘媚神容,像透明的面具,讓我看穿底下是沒有表情的純粹面孔。那冷艶的眼神狠狠灼烙我。我的胃猛然翻江倒海,沖進洗手間裏嘩啦嘩啦地吐。

        我頽然倒在沙發上,才發覺燈桌上放了她的臂鐲。對!正是那枚刻有羽毛圖案的古埃及臂鐲。

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個臂鐲。我們像接過剛出土的埃及法老黃金棺椁。我的心裏忽然涌出說不明的悲哀。他再說:

        “當時我仔細撫弄著它,很沉實的質感,宛如愛撫女郎發亮的古銅色皮膚,只是有點冷。我注視它的中心,忽然有所頓悟:它的中心不是一片虛無,而是在無限中內陷出一度空間,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我笑了出來。

        久違了的幸福感像性高潮一閃而過。無論如何我應該感激這位女郎。淩近晨曉的天空只剩下幾顆殘星。

        就像寒夜零仃的暗星守衛寂寞的天空,我也只能脆弱地守衛著她們隱退後的一暈氛圍,甚至覺得這是我活在世上的惟一理由。

        “我生命中曾經有兩個做模特兒的女人,而她們都消失了。”這仿佛不是我說的一句,而是這一句在述說我的存在。你們能理解嗎?”

        我和過份女孩都被深深打動,良久不能說話。然後男人取回臂鐲,把酒喝光:

        “真感謝你們聽我說完這平淡乏味的故事。好了,我又要回去那個已經徹底抽掉所有意義的地方。我是說我的家。再見。”

        關于消失的感覺,飄渺得似經歷千世輪回碾得粉碎的記憶,却像過份女孩彈的《革命練習曲》,沉重的低音在我的心底裏縈回。也許青春之所以讓人迷茫,是因爲如微塵的記憶又再蘇醒和拼合。當我們驚醒:原來它一直都在!生命的一切,像火車開動時猝然震動,嚇你一個措手不及,然後無情地全速前進,窗外所有風景都不斷消退無法抓住。在青春的迷茫當下,什麽都不能確定。也許等到一天青春只剩下讓你回首的遠影,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所有東西最終都會消逝。

        他留下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四周的吵雜和我倆的無語在我的耳里拉綳出一股快要爆炸的張力,她突然斬釘截鐵:“走吧!”
       
        回大學途中她一路無語。當看著她的孤黑背影溶入最後消失在黑夜裏,我的心莫名痛起來。     
       
        無論陪她走了多遠,仿佛到了某一點,就再不能和她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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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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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是非常現代化的建築物,由暗黑玻璃帷幕及鋼筋建成,兩翼的外墻由龐大的玻璃纖維巨塊拼合而成,不規則得像碎裂快要下墜,點綴著一點後現代的時代感,却總跟京都這千年古城顯得格格不入。不過因爲它的暗黑,低調得很安份。車站的前面是典型的日本城市,繁忙街道,路上的行人和頭上巨型billboard裏的廣告一樣匆忙閃過。室外溫度很低,飯店大堂顯示室外只有攝氏4度,很冷。我呼了一口氣,離開飯店,返回車站商場,是有10多層樓高的商場,中間還是露天的,一排又高又斜的樓梯大概可以把你帶到天國去,Stairway to Shopper’s Heaven。不過我沒有shopping和上天堂的興致……返回大樓梯走到頂層的看臺看高空下京都的夜色,更遠處更繁華的街道和我所處的冷漠沒有一點關係,很寧靜的夜,很寒冷的夜,沒有游人會在這個冷得要命的淡季造訪沒有秋葉或櫻花的京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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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蜥蝪尾巴的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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